第13章 前店后厂
闫友办公室的窗外,长着一棵大芭蕉,穿堂风一过吹得叶片呼呼作响。屋子里装潢马马虎虎,字画倒是不少,一幅“舍得”,一幅“宁静致远”,一幅“心如止水”。
老板都不喜欢太有想法的员工,这个没来多久的杜果果显得过于出挑了,建议特别多还带着一个小团体,只用了两天便让闫友不得不多多留意此人。
话说恒友电子之所以敢“一套设备两拨货”,靠的不仅是工人对外商的排斥,还有一点尤为重要。这些工人都是村民,四五十年代出生居多,一半以上是文盲,还有的交流都很不利索,许多事情他们也想不到。再说只要按时结算工钱,即便是瞥出此间猫腻的人,也断没有胆量干那得罪人的事。
这样一个人胜过一队人,闫友的担心越来越重,一个午后他把杜果果叫到了办公室。这人走路锵锵,一步不定一步不起,身形不算魁梧但摆臂如兜,比混迹的人收敛点,比普通人张扬些。
“闫总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要是觉得我太吵,下午我就走。”
这一个开场白把闫友噎住了,所含信息属实不少,这让闫友的“草稿”告吹,不得不换一套说辞,“小杜,这间屋子是办公,不是办人。”
杜果果长吁一口气,“太突然了老板,对不起说多了。”
“是觉得厂子亏待了你的人?”
杜果果双肩一耸,屁股抬了半尺,“我的人?什么我的人?老板,不要一见面就这么让人惶恐呀!”
闫友哼笑道:“给厂子点时间调整,大家都想多赚点我很理解,你们只能上夜班都不太满意,我也在想办法。”
“闫总多虑了,有些人只能上白班,猜得不错的话,都是周边村子里的吧,家里有老人孩子或者庄稼要照顾。不像我们这些,人生地不熟,村子那些人多口杂情报站,在我们身上根本不会发生。”
闫友顿了顿,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烟,烟头向下对着桌子点了三下,而后对着心如止水划亮了火柴。
“你们要是顶走那十几个白工,大家一定会有怨气,厂子才转起来没多长时间,这种变动会出问题的。”
杜果果不疾不徐,“刚转起来才意味着一切来得及,要是三两年后上步这边越来越繁荣、华强北寸土寸金,包子变成烧麦,眼馋的人一多,那才是不好收拾的乱子。”
闫友淡笑,烟雾却一口重于一口,他忽然很想再看看这个杜果果的身份登记表。杜果果忽又变得拘谨,搓着手吧嗒着嘴,一副说错又急于挽回的情态,“哎呀!闫总这是想到开人了,同在屋檐下怎么至于呢!本地人有本地人的好,他们出入关内外最是快捷,单拿出一个材料运输组,不就万事大吉了?”
来了半个月就教我做事?闫友着实有点绷不住了,这个组的优先级并不高,外商材料走深圳河,梁大少那边的也多来自香港,需要从关外运的多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闫友不想增加这样的开支。
他刚要开口,杜果果抢过话来,“闫总,我今晚要请个假。”
“你请假?家里也有老人孩子要照顾?”
杜果果笑出声来,“哪里哪里,我发现有些中国扑克的玩法,老外也喜欢得不得了,更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没那么排斥白酒。而且不知道闫总发现没有,有些场合连个服务员都懂英文,我还会了几个英文词呢,连着给我竖大拇指,比如马来,他们读起来是马累。”
呼啦呼啦的芭蕉叶,把心如止水变成了沸煮大锅,这笑声间的言语,字字句句的分量让闫友冷汗涔涔。但他必须马上盖住锅盖,一旦溅出来,伤人伤己伤伙伴,而这眼前人却片叶不沾身,不可测也。
……
明月,清风,屋顶。
一瓶烧酒,半袋花生。
“夜班三百五你不干,搞得我还愧疚了呢,我是不是该给你开点?”
“小福,上步工业区、华强路爱华路、电子大厦等等,你说是不是大多数的外来人都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朱小福笑道:“实际上没那么复杂,你只需要弄明白两样东西,一个是店一个是厂。店就是以华强路北为代表的那些柜摊,你当下所干的就是厂的一种。也是这些把当下的行业分成三类,一是有厂没店,这些厂子多是做三来一补的生意,货基本都走落马洲,香港才是集散地,我们这里只是原产地。它们从补偿贸易获得一些产品,这些流入国内市场,油水也不少。”
“第二种是有店没厂,这些人最懂商机,花高价在各大电子百货租柜台,不仅与工厂广泛来往,一个个还有大客户名单,产品主销内地。别看那一个小柜台,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一年的收入很多小工厂都没得比。”
“最后一种就是有店有厂了,背后都是大型国有或者合资的电子企业,具体是哪些你看路名就知道了,华强、爱华、振华、京华,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家电子巨头。他们走业务还有使命,如果把深圳电子比做一座大厦,它们这些就是承重墙。”
“原来如此。”
“以我的判断,关内应该是主打电子这类新兴产业了,我看特区意志就是这个。有机会你去关外看看,那里的三来一补更发达,做手袋的、做拉链的、做服装的,全是轻工小商品,模式都差不多,也是给港商台商外商打工,不过相对溢价要低一点。关内关外被人们传得有些割裂了,实际上都代表着深圳的现在和未来。”
朱小福这人随和起来憨愣憨愣的,发表见解的时候却又透着严肃缜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让人想起来,他曾是个建筑系的高材生。
“深圳这么轰轰烈烈,为什么看上去你比谁都冷淡呢,要是不出去看看,我还以为下乡了呢。”
“你懂什么,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待时?我看是在等一笔巨款吧。”
朱小福扇了一把关扬的肩膀,笑意之间带着丝丝忿然。
“打工人,我劝你摆正自己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