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穨云駃雨
李山寿扣了扣心口，仿佛那里咬着什么虫子，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而后一捏噬葫。
暗红的光点在葫芦口一闪，一具下肢外骨骼出现在了地面上。
噬葫早已和李山寿滴血契约，他可任凭心意控制，直到他死亡的那天。
而这具“下肢外骨骼”，是他在去年所独立制造出的机械……嗯，止老师和霍夫子只是略有指点。
这具下肢外骨骼叫做“白驹”，顾名思义，将其装备在双腿上，能够大大提升常人的速度与力量。
制作出来后李山寿测试过，凭借这具机械，他可以一蹦五米高，就算是崎岖的峭壁上也如履平地。在水里有白驹的辅助，他的游弋速度也如同在陆地上奔跑。
在获得卦象二天工之前，这是种难得的巧思，无论是止老师、霍夫子还是别的老师，都因此夸赞过李山寿的聪慧。
白驹立在地上，如同失去武士的空洞盔甲。
他双脚连续踩进这具外骨骼的铁木甲胄中，机关触发，如同笼草散开的甲胄捕捉到猎物般迅速合拢，将踩进来的双腿包拢住。
他动了动，习惯了下外骨骼，很灵活，甲片排列致密，却并不影响肌肉和关节的活动度。
唯一的问题，这具白驹是儿童版，如果日后他长大了，就需要一具全新的白驹。
希望到时候他已经是卦象二，或者更厉害的卦师，就可以凭空生成白驹。
但话说回来，因为心口某道卦象的缘故，他被断定活不过十八岁。
……一具新的白驹，意义又能有多大呢？
李山寿甩了甩脑袋。
“呲呲——”
行走间，白驹发出甲片摩擦的细响。他一步迈出，如同矫捷的角鹿，掠进茂密的森林。
攀登到半山腰后，森林变得更加茂密，交错的树木枝叶几乎连阳光都遮挡了大半。
李山寿再次从噬葫中取物，暗红光点闪烁，一柄长约一尺半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
他握着这柄短刀开路，刀刃很锋利，轻易将挡路的树枝、藤蔓切断。
攀登接近山顶，四周密密层层的林木变得扶疏。
前方开辟出的平地上。
一圈篱笆里养着正在啄米的鸡鸭，一个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人正在铲院子里的鸡粪，倒进角落围起来的小菜园中充当肥料。
篱笆里一座小木屋，看起来很斑驳了，却有种古树般的坚韧之感，好像千年万年矗立在那里，此时烟囱上正飘出炊烟，料想正在熬煮午饭。
不知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李山寿心里嘀咕着，解除白驹，迈步走进小院。
“月丸，好久不见啊，”他朝院中正在劳作的人打招呼。
院中之人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斗笠斜搭在头上，清晨的阳光一半被遮挡，一半从斗笠破损之处楔进来，照亮此人的脸。
此人的眼上竟蒙着一层黑布，只露出下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半张脸白皙瘦削，不似活人。
这个人不是“人”，是邓陵止的贴身机偶。
关于机偶月丸的来历，李山寿知道的并不太多。
只记得曾经有次大雪封山，尚处幼年期的他得了重风寒，又恰逢邓陵止外出，是月丸从背后“长出”一双翅膀，带他下山寻医看病，才让他得以步入成熟期。
月丸没有说话，但见到李山寿来，让身伸出手臂，示意他进屋。
“切，还是这么高冷。”
木屋的门扉虚掩着，李山寿推开木门，轻声迈入。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饭桌，一张木椅，一只收纳碗碟的橱柜……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个机械大师的居所，家具竟意外的老旧。
除此外便是三块竹帘，分隔出两间卧房和一间厨下。邓陵止向来将月丸看作亲人，虽然月丸不必睡眠，但落脚在哪里都是这样的布置。
竹帘后隐隐透出一个盘坐的人影。
也不必他动手，竹帘“哗”的自动拉开。
他对上了邓陵止那张容色静肃的脸，让人觉得是面对一泓古老潭水，映得再心急的人都平静下来。
“……”
“老师，你眼角好像又多了几道皱纹。”
“入你娘。”
在李山寿脱口而出的白烂话后，难以想象的，从邓陵止的嘴里蹦出了一句中原很有些流传的脏话。
“老师，”李山寿尴尬的扣了扣眼角，“不带骂人的。”
邓陵止眼睛眯了眯，压下想要抽人的冲动。
李山寿只知道邓陵止年轻时貌似是个很暴躁的人，动不动就要带着机偶大军跟人干仗，到了伯羊县后才开始修身养性。
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张嘴，老师就沉不住气。
明明就是很寻常的问候语。
“明日，你跟左承一起前往西河乡赈灾，”邓陵止无奈摇了摇头，“这便是你的入世修行。”
入世……
李山寿愣了下。
墨家向来有十六岁入世的规定，意思是学堂再教授不了什么，人生更多的感悟需要靠自己行走天下来获得。
而入世并不对门生的成就有所要求，人的一生就像树叶，没有两片是相同的。
各个流派对门生子弟入世的要求也仅有不作奸犯科这一点，至于以后是封候拜将还是一无所成，流派的老师们都只希望学生们能遵循自己的内心活下去。
“老师，我还未满十六。”李山寿嘟哝着。
“这种没志气的话别说，追寻成就的年轻一辈，也早有入世修行的，”邓陵止说，“何况，你的命并不长，该早些。”他说出这番话，似乎不带着什么情绪。
“啊……好吧。”李山寿愣愣的，心说老师这么要求，他也只能遵从。
其实。
他知道老师的想法。
道家的庄游、儒家的颜三儿、纵横家的公孙错……
这些胸怀壮志的天才少年，早入世，是为了在乱世中先一步谋得先机。
当然，他虽然也有些天才，而且可能这天才也不弱于那些臭屁的家伙。
但老师让他离开，真正的目的，大抵是想让他攀登卦师之途的高峰。
因为……只有获得力量，他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而这一切缘由，都只因他心口上的那道卦象……
有的人出生便会自带卦象，称之为“先天卦象”。
这种卦象无法晋升，但拥有的能力不尽相同、千奇百怪。
但凡拥有先天卦象者，都是天生气象，是各个流派门阀所渴求的天才。
但他心口上那个由四道卦爻并列而成的卦象，却至今不知有何用处。
唯一得知的，是邓陵止在李山寿周岁时，因对其心口卦象不得其解，便带着他跋涉至齐国，找到一位上达天听的阴阳家老卦师为其解卦。
解出此卦曰：二九之年，穨云駃雨。
意思为此卦象者，将在十八岁时，遭遇到重大的灾难，变故如同暴雨倾盆，如同云层崩坠……生命就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