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仰观宇宙之大
王锡爵等人离开后,海中砥本打算继续回到水榭看书时,门子告诉他又有人来拜访了。
来的正是张居正的两个儿子,十五岁的张嗣修和十岁的张懋修。
“不知两位世兄来此所为何事?”海中砥将他们迎进门说道。
他好像就只在上元夜见过二人一回,但连话都没说过,怎么他们今日竟然会来拜访自己。
张懋修乐呵呵地开口道:“我是来找海世兄顽的,二哥是陪我来的。”
张嗣修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弟顽劣,见谅。”
海中砥哭笑不得道:“我这儿可没什么好顽的,院子不大,又是刚进搬来不久,唯一称得上景色的也就只有一处水榭了,二位可随我去那儿坐坐。”
“谢世兄,请兄长带路。”张懋修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而后又恢复了乐天派的样子,笑呵呵地跟在海中砥屁股后头走着。
行在路上,海中砥忽然问道:“不知令尊知道二位世兄来我这儿吗?”
张嗣修道:“早已问过父亲了,父亲不仅答应,还说让我们常与海兄往来。”
海中砥默默点头。
他有点明白了,张居正这是看中他有潜力,所以便让自家孩子与他多往来,算是小小的投资吧。
对此海中砥并不介意,反而还有些高兴:你张家投资我这个大儿,我海家就投资你这位大爹。
短时间来看,海中砥是占了些便宜的,因为张居正下个月就能入阁,再过几年将为首辅,届时权倾天下,世人仰视。
但将时间拉长,谁又能知道江陵张氏几乎被灭族了呢?
张居正死后不久,万历皇帝下令抄家,张居正长子不堪受辱,留下绝命书自缢,二子张嗣修被发配广东徐闻,三子懋修怒愤至极,投井未死,绝食数日仍不死,被削籍为民。
堂堂张氏,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老张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但今日这笔投资很有眼光哦……’
海中砥心思转着,将张嗣修、张懋修引到水榭坐下,十娘给三人奉上茶和蜜橘,便退至一旁听候吩咐。
吹着清新的春风,张嗣修道:“这水榭着实雅致,风一吹,池水微皱,锦鱼跃起。若是再下场雨,于亭中听雨声,观雾蒙之景色,颇有醉人之感。”
海中砥道:“世兄……”
“海兄唤我表字思永即可,或是叫我张二也行。”张嗣修道。
“我还没取表字,叫我张三就可以。”张懋修道。
海中砥嘴角微抽,道:“两位世兄可称呼我的表字,元梁。”
张懋修瞪大眼睛道:“兄长才十二便有了字吗?”
海中砥答道:“就在今年正旦取的。”
按理来说,人们的字都是在成年后才取的,但是这只是一般情况,如果有交际需求的,尊长会为其提前取字。
比如曹冲逝时才十三岁,但他却早早的有了“仓舒”这个字,又比如夏侯渊的幼子夏侯荣十三岁战死,也已经有字“幼权”。
海瑞一开始没想着给海中砥取字,是海中砥自己主动要求的,考虑一番后,海瑞便为海中砥取了个“元梁”的字。
元,有第一、开始之意,梁,有巨木、支撑之意。
二者合起来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张嗣修感叹道:“令尊对你的期望甚高啊。”
海中砥点点头。
海瑞给他取这个字,是希望他能成为大明朝的中流砥柱、架海金梁,可是……
‘大明已经没救了,且与其救大明,不如救天下。’
海中砥笑了笑,说道:“二位请饮茶。”
张嗣修和张懋修从石桌上各拿一碗茶品了几口,味道还行,算不上劣茶,显然海中砥发家致富后换了新茶叶。
张嗣修放下茶碗道:“不知元梁平日在家中做些什么?”
海中砥道:“拂晓到午时看书练字,日昳至日入时分或看书、或格物、或冥思。”
张嗣修问道:“格物?元梁尊心学?”
海中砥笑着摇了摇头:“非也,不过取其精华而用之,化为己身,究查至理。”
张嗣修兴致更浓,问道:“元梁喜爱心学中的哪些道理?”
海中砥略略思索,方答道:“知行合一、百姓日用即道。”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的核心思想之一,张嗣修自然了解过些,他好奇道:“元梁竟然还爱王心斋的学问吗?”
王心斋,即为王艮,是王阳明的弟子,泰州学派的祖师,他最有名的思想理念之一就是“百姓日用即道”。
所谓的百姓日用即道,是指百姓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道,是真理和智慧的存在。
王艮认为满足百姓的基本需求和利益就是实现道的途径,试图将孔孟之道与百姓的日常生活等同起来,强调从日常生活中阐发良知之学,认为只有符合百姓日用的思想学说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
这个观点的潜在含义是,道并不只是存在于精英阶层中,无论是读书人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能够专精于自己所从业的领域,都能达到“道”的境界。
正是因此,王艮的思想虽受普通百姓的追捧,却被许多高官硕儒视为儒学异端,认为是祸世之学。
所以张嗣修才很好奇作为官家子弟的海中砥为何会喜欢这种“凡俗”才喜爱的学问。
海中砥说道:“对我而言,学问不分贵贱,有用、实用便可。”
张嗣修暗暗想着,‘元梁倒是和父亲的想法差不多,都推崇实行、实学。’
“敢问元梁如何冥思,冥思何理何物?”张嗣修继续问道。
海中砥抬头看着澄澈辽阔的天空,道:“如王右军,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辄思略万物之理,查究本根之源。”
张嗣修凝眉道:“可否请元梁说的明白些?”
“即万物皆看,事事皆思。”海中砥笑道:“我为思永举个例子罢,这天上之雷与电,万千年来无数权贵黔首皆举头可见,然到底何为雷,何为电?”
一直没说话的张懋修忽然道:“这我听父亲讲过,父亲说雷是‘得火之精’,‘其飞腾而有火光,则为电’,而且人被雷打死是由于‘火气之所烧灼’,是‘偶与雷相值’,并非雷有意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