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同志,你好
“你、、继续说。”
卖国企?
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徐兴邦却有些兴奋,他记得似乎周吾之前提过这事。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在公安局里。
当时的自己还是副县长,周吾也只是一个街头摆摊的愣头青。
说起来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仿佛已经过了两三年那么长。
徐兴邦跟周吾第一次见见面的时候,后者就是个愣头青,现在的他依然是。
既然徐兴邦让说,那周吾可就不客气了。
反正之前说好了,说对说错都是关起门来的话,一场酒话,一场胡话。
略一顿,周吾开口说道:“刚才我听各位、长辈谈及咱们县属企业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想应该是非常不乐观的。”
“这种情况很正常,实事适时,适时实施,经济发展迅速情况下,很多事物只有变则通。”
“我们整个市场环境,已经明确必须从落后的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
“在计划经济里,国有企业是稳定社会基础的压舱石,不左不右,要的就是刚刚好。”
“但是到了市场经济时代,国有企业的这些却成了缺点,例如臃肿、刻板、拖沓。”
“一个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部分国有企业根本没有竞争优势。”
“而这其实就是解决国有企业运营问题的关键,降本增效,提高积极性以及效率。”
“这当然不是我在这里大言不惭,而是郭嘉明确支持。”
“去年十四大提出可以将国有小型企业租借给集体或个人经营。”
“我是个外汉,大胆解读一下这个政策,就是上面知道要改,但是每个地区、每家企业的情况都不同,上面也没有办法给一个固定的策略去执行,否则就是加速死亡。
因此,话留有余白,只说一半,就是我(郭嘉)正式宣布给你们松绑。
但松到什么程度,需要你们自己把控,也就是因地制宜实行适合自己的策略。
这就是先生说的‘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可如果上面不是这个意思呢?”徐兴邦隐约察觉到什么关键点,却终究想不透?
周吾说道:“首先要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站出来,如果上面不是这个意思,那这个人的所有提议就不会被通过。”
对啊!
徐兴邦懂了,下面的人是执行者。
不管什么决策都需要得到上级领导的许可后才能执行。
就像周吾说的,如果上面不支持,意见刚提上去就直接被驳回了。
当事人也必然会受到严厉批评。
如果没有驳回,就代表着上面的意思真有可能是周吾说的那般。
而且同意不是放任。
上面的天威是一直存在,任何逾距的行为都逃不过上面的监察。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下面犯错,上面就可以随时制止。
反而言之,就是上面不制止就可以继续推进。
徐兴邦基本赞同周吾的意思,但更想知道这小子还有什么干货没掏出来。
“你继续说。”
周吾伸出两根手指:“两个策略,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第一个,从县属企业中挑选一个或者几个作为样板,充分放权,实行自治,让员工主动去开拓市场,厂里制定并公布奖励策略以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前段时间我们店里筹备阶段,有海尔空调的业务员上门推销空调。
聊天时候得知他们销售提成比例是2%,即每卖出1w块钱就可以得到200元的提成。
一个业务员卖一台就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如果十台呢?那是一年的工资啊。
那个业务员还说他们有个非常厉害的销冠,单月销售额100w,光是提成就获得2w元。
如果在国企,企业负责人可能会觉得你一个人凭啥挣这么多?没有各种环节支持,你也没机会挣这么多,然后自然而然不肯兑现2W提升,可能给个千八百就给打发了。
但海尔不同,人家规章制度明确就得执行,即便是老总张瑞敏也不能出尔反尔。
在一次大会上,就这名月销百万的销冠被当众表彰,除了提成2W外,还额外给了2w。
这个策略不止针对销售,还有厂内任何人,只要能卖出去,就算是自家用,也可以获得提成。
诸位您说,这样令行禁止制度下的员工,谁会没有动力?
只要市场成功开拓,那么其他环节自然而然就盘活了。
这是好事,但是国有企业却执行很难,因为国有单位的资金是属于国家的。
如此大手笔的奖励,容易被人诘责是贪墨郭嘉资产,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很多企业领导人奉行的就是少错少错不做不错,反正就算企业倒闭,也不影响他们换个地方吃香喝辣。
因此我觉得这个策略最多只能改变一时的情况,没有办法达到长治久安的效果。”
“第二个办法治本,就是把亏损的国有企业卖给个人,从此自负盈亏。”
“如果担心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可以实行股份合作,由企业职工集资买断。”
“从此,企业的盈亏跟股东们息息相关,可以更好的调动职工的积极性。”
“很有深度的解析啊。”
“看的出来果然还是年轻人敢说敢干。”
徐兴邦哈哈笑着‘称赞’周吾,但话的深意却是对刚才话题按下暂停键。
在场的众人都是自己人,但是有些话题还是不宜说的太深。
摸摸额头,佯装喝醉的徐兴邦说道:“今天喝的挺好了,先就这样吧。”
大领导说停下酒局,甭管喝没喝好,反正都得停下。
就这样,大家最后清了瓶中酒,然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宾馆门口,在众人注视下,徐兴邦准备离开,走了两步才佯装想起。
回头对周吾说道:“对了,你不是说要回店里吗?正好我顺路,捎你一段。”
“恩行啊,谢谢徐县长了。”
周吾当然没说过,所以自然明白徐兴邦这是有话要跟自己私下说。
换个说法,这位是真的有执行‘卖’国企的冲动。
几次接触下来,也能够明白这位是个敢打敢拼,对群众负责,有政治野心的男人。
县长的司机肯定懂事,早就把车停在门口等着了,而且暖风早就打开。
进去就感受到一股恰到好处的暖意。
随着车辆启动,徐兴邦就迫不及待的询问:“你的两个办法都很激进的。为什么不柔和一点呢?例如简政放权,推行承经营责任制等等。”
“当然可以。”周吾说道:“但如果这种策略有效,就不至于闹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因为无法触及问题的根本,国企的泥潭只会越陷越深。”
“卖国企太难了。错综复杂的利益割据还有根深蒂固的观念障碍。
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改革之路,不是内心坚定的人,根本不可能走下去。”
“确实。”
“....”
徐兴邦等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继续说啊?”
“说完了。”周吾一摊手:“您是咱平县的父母官,策略的制定还有执行必须您拍板。
我一个小子就是随口说两句大话,您觉得有理就听,没理就当是一个屁。”
“你小子之前跟我说话可不是这个态度。”徐兴深深看着周吾,轻笑两声:“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么干有成功的可能性吗?”
周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话题跳到隔壁的诸城:“您记不记得上次咱俩在公安局提起过诸城那位姓陈的市长,诸城的情况应该不比咱们平县好。
市里的国有企业中,80%处于亏损状态,亏损数额达到1.5亿元,企业负债90%,几乎达到资不抵债的情况。
不少企业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职工收入微薄,生活难以为继,企业纳税额骤减,市财政收支也捉襟见肘。
最困难的时候市财政账户资金不够十万,连干部教师的工资都难以按时足额发放。”
徐兴邦有片刻的恍惚,深感自己今天真的喝多了。
否则明明周吾说的是隔壁诸城的情况,自己却好像听到了谁在汇报自家的数据。
不能说是没有差别,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周吾还在继续说着:“面对如此窘迫的现状,诸城并非毫无作为,尝试过各种措施。
如简政放权、推行承办者经营责任制,但收效甚微。因为无法触及国企问题的根本。
触及不了何谈解决?明知道没办法解决,人就没有动力,然后就是进入一个死循环。
察觉国企问题根本在于‘产权’,这位陈市场决定从产权入手,打破僵化的体制机制。
1970年建成的诸城电机厂被挑中当做第一个试点,发行价值270w的内部股票。
策略非常激进,由厂内职工全部买断,自愿模式,两天时间就全都卖光了。
从此诸城电机厂成为100%个人控股的私营企业。
这是去年12月底的报道,距今还不到三个月。因此我也不确定这次改制是否成功。”
略一顿,周吾继续说道:“但我觉得应该会成功,因为这个策略符合人性。
过去是给公家干,干多干少都挣死工资,现在是给个人干,干得多赚的多。
而且奖励额度由全部股东决定,再不是某人的一言堂,这必然将极大调动积极性。
我都无法想象,如果这般深度改革策略都没用,那未来的经济要如何拯救。”
这不就是小岗村嘛!
不同的是小岗村当年搞的是土地承包。
而现在的诸城搞的是企业承包。
1978年,小岗村的18位农民以‘托孤’的方式,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了红手印。
创造了‘小岗精神’,拉开了郭嘉改开的序幕。
现在的诸城也是开历史之先河,败了就是几套领导班底上黑名单,仕途摁下停止键。
省了就是创立诸城模式,被全国范围内推广,领导班子也可以官运亨通。
之前的徐兴邦还时常叹息平县没出一个像禹作敏、鲁冠球这样的农民企业家。
现在的他突然醒悟,没有好的营商环境,永远出不了这样的企业家。
贫瘠的土地长不出鲜艳的花。
而好的营商环境就需要本地官员从上到下,齐心协力共同营造。
“你觉得诸城的那位陈市长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副蔀吧。”周吾记得这位陈市长是在鲁省省涨助理的职务下退休的。
从当下的正处走到副蔀,只用了15年。
即便是家里有偌大的背景,也不过只是这样的程度了。
这个让徐兴邦想都不敢想的级别,让他兴奋的眼睛瞪圆,几乎要跳出眼眶。
他的本意是问那位陈市长推动国企改制能够走到什么程度。
也没问这位的政治前途啊。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
就冲这个知道凭借自己稳打稳扎绝对不可能触摸到的天花板级别,这事可以干。
“回头我就找张书记聊聊这件事。今天不方便,就明白吧。”
想起今天酒喝的不少,虽然没醉,但也容易让人误会是借着酒劲发疯。
毕竟卖国企的想法,即便是疯子都不一定有这个魄力。
在其位谋其政,周吾才不管这些人如何做呢。
反正只要不影响自己开店做生意,就无所屌谓。
不过念及老爸跟也算是老徐战线的人,还是不希望这位能够走的更顺一些。
就算不能顺,起码也稳当一些。
“徐县长,有件事得提醒一下。”周吾语气郑重的说道:“敢为天下先,必遭人妒。”
“这个我明白。”徐兴邦赞赏的看着周吾,一正言辞的说道:“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壮举,不可避免会遭受反对者的攻击。
但你放心,我已经做好打攻坚战的心理准备,这一次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不是。”周吾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打铁还得自身硬。”
“你小子!”
徐兴邦明白了,周吾这是提醒自己最好之前的从政过往是清廉的。
否则趁早别有这么不该有的雄心壮志,因为越折腾进去的越早。
“我徐某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是拎得清的,不管是对手举报还是上级部门调查都没有任何畏惧。”
周吾放心的点头,敢这么做保证起码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且父亲跟这位的牵扯不深,起码没有利益交换。
就算这位半途别撸下来,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对了。”徐兴邦说道:“你的店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肉类,有没有考虑把肉联厂承包下来?”
老徐这是已经开始咂摸试点的企业了。
县里县属企业150家,乡镇企业三四百家,其中肯定有不少可以作为试点的。
但是最大可能改制成功当做模板的只有肉联厂。
因为有周吾店铺这个稳定的客源,坐享其成都足够,再稍加开拓,简直就是不得了。
其实周吾之前有过这个考量,但是最终还是放弃。
原因很多,但重要的只有一个:话语权。
在承包双方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所有的协议、合约都是狗屁。
你干的不好,人家喝着茶嘲笑你个冤大头。
你干的好,人家直接把你赶走,人家呼朋引伴开始大快朵颐你的劳动成功。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洪业、大午集团等等。
这也是周吾支持父亲在村里创立养殖、分割一体化集群的原因。
虽然从无到有可能更麻烦一些,但这是自己养育的结晶,不管好坏都是自己说的算。
“卖断呢?”徐兴邦继续问。
不是非得让周吾当这个出头鸟,而是觉得如果连提出这个建议的周吾都不赞同,那更难说服其他人。
“我冒昧的称呼您一句老徐啊。”
“老徐同志,这次改革的难度不亚于当年的两万五千里长征。
就不要在艰难的情况下增加困难了,最好还是由企业内职工买断或承包。
他们知根知底,有一份感情基础牵绊着,这样不管出什么事都不容易走极端。”
换了口气,周吾也终于给出徐兴邦想要的保证:“当然,如果你决议以县肉联厂作为试点,如果肉联厂的职工对买断或者承包没有兴趣。
那么我代表我父亲表态,我们可以适当的介入,只要价格公道,这个烫手山芋我们接了。”
“有你这个承诺,我就放心了,说服张书记也更有底气。”
徐兴邦重重拍了拍周吾的肩膀,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然后把手伸向周吾:“你好,小周同志。”
“你好,老徐同志。”
改制路难,有同志并行,则可迎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