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请神
天穹阴暗,雾气氤氲,山莽当中,弥漫呼啸着浓郁血煞之气,阴风呼嚎,天青色山岭如同被笼罩上一层血色。
山道上,老道人眉头紧皱,紧盯着木制罗盘。
圆脸小姑娘忧心忡忡,道:“如此浓烈的血煞之气,怕是乱葬岗中凝聚成的鬼魅,师父!要不我们还是逃吧!”
对于鬼魅之物,她很敏感,对方虽然没有现身,但足够让她本能畏惧,这等鬼魅实力很强,至少比她的师父强。
老道人怒斥道:“闭嘴!在高员外家血本无归,还搭进去一些‘家底’,才从那嫁衣女鬼手底下逃脱出来,这笔横财怎么也得想办法拿下!”
圆脸小姑娘却是浑身哆嗦,牙齿打颤,道:“可是师父……我怕呀!”
老道人一巴掌呼在圆脸小姑娘的脸颊上,怒声道:“不是我说你,你是灵物‘金线人参’通灵化行而来,本就是这些鬼魅的克星,为师都不怕,你怕个甚?”
小姑娘委屈道:“可是……”
老道人抬起手敲在小姑娘额头上,原本已经消肿的额头再次冒出一个包,道:“闭嘴!有山神老爷的神庙在这里,一个灵府境鬼魅算什么?”
说完,他掐捏法决,将木制罗盘放在圆脸小姑娘的面前,沉声道:“鬼魅道行太高,为师无法堪破鬼魅所施障眼法,给为师一点灵泉,定然要让那妖物显化身形。”
圆脸小姑娘点头,拿出一柄锋利小刀在掌心划过,而后,手掌握拳悬空在木制罗盘上任由鲜血滴落下来,只是让人惊讶的是,掌心所流淌滴落出来的鲜血并非殷红,而是璀璨金色。
金色鲜血非凡,每一滴金色鲜血中都蕴含有天地灵精,木制罗盘虽然是道门修士常用款式,但金色鲜血滴落在罗盘中后,天池海底的朱红细针偶尔有金光流淌,说明这方看起来普通的木制罗盘非凡,内里暗藏玄机。
小姑娘道:“师父,够了吗?”
老道人点头,道:“够了,够了。”
小姑娘摊开手,掌心被划开的伤口在顷刻间愈合,看着掌心中还残留着金色鲜血,小姑娘十分熟稔的抬起手,而后原地起跳,对着老道人的脸毫不客气的扇了两巴掌。
老道人‘哎哟’一声,两边脸颊红肿,留下两个沾染着金色血液的巴掌。
“徒儿,好样的!下次再这样可得下手轻一些。”
老道人龇牙咧嘴,疼痛难忍。
小姑娘站稳瘦瘦小小的身子,小手背在身后,略显娇羞道:“这不是不想浪费灵泉嘛。”
老道人狠狠地剐了她一眼,巴掌上的灵泉会不会浪费他不知道,但这两巴掌多多少少带点个人恩怨,鬼魅在前,老道人没有过多时间去纠结,他托举着木制罗盘,低头凝视,神神叨叨的念着。
“颠阴倒阳,山上有龙潭虎穴,颠阳倒阴,山下有金山银山,颠颠阴阳,倒倒阳阴,妖魅显形。”
木制罗盘朱红细针朝着山岭小道的某个方向爆射出一道金光,老道人猛的抬头,掐捏着法决,朝着金光爆射的方向,戾声道:“大胆鬼魅!还不现出原形?”
说这话时,老道人脸颊上的‘灵泉’闪烁着光芒,而那道激射出去的金光在撞向虚空时,像是坠入了湖泊中,虚空产生水波涟漪,紧接着,一只极其丑恶的妖物从虚空中显化出来。
此妖物浑身上下覆盖着血红色鳞甲,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肢伸出极为锋利的利爪,鬼魅现身,场间顿时变得血腥阴沉起来,整个天地如同被泼上一层粘稠的血浆。
小姑娘紧张的抓住老道人的腿,颤抖道:“好可怕的鬼魅呀!师父,我好怕。”
“怕个球,给老子滚开!”老道人一脚将小姑娘踢开,身上破旧道袍鼓荡,直视着鬼魅道:“好,好,好,来得好,财路来了挡都挡不住,今日老道非得将你就地正法不可!”
老道人将身后桃木剑抓在手里,另外一只手掐捏黄符,覆盖在桃木剑身上,而后,掐捏剑决,念叨着咒语,剑上黄符闪烁光芒,桃木剑剧烈震颤,朝着形鬼魅激射过去。
看着交战在一起的桃木剑和鬼魅,小姑娘担忧道:“师父,鬼魅灵府境修为,一柄桃木剑压得住吗?”
老道人眉头紧皱,桃木剑加持黄符与鬼魅在空中战的有来有回,颇有种不相上下的意味,但老道人心知这不过是假象,长久下去,黄桃木剑断然支撑不住,能够保住不断裂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他手中这柄桃木剑卖相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在‘法宝’划分归属中,却只是一柄最下等的‘匠器’,加持了一道不俗的黄符,也只是短暂将桃木剑品秩提升到了‘重器’的边缘。
修行界对于世俗眼中的‘神兵利器’‘法宝’这类笼统的说法,有着极其严苛的详细划分。
匠器作为最底下的物件,一般而言,都是圣山道土象征性赐予入门弟子的物件,卖相不错,但威力有限,圣山道土中的弟子大都视为装饰品,但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依旧难求一件。
匠器之上是重器,天下中有名望的江湖帮派宗师、机缘深厚的山河野修之属行走江湖所执掌的神兵利器,有一定的杀伤力,降服一般的山精妖魅不成问题。
重器之上便是灵器和法器,那才是世俗人眼中真正的‘神兵利器’与‘法宝’,修为实力高深者可踩踏这类物件御空飞行,杀伤力也是最为强大。
法器之上还有仙兵,仙兵可划分先天与后天,先天强于后天,但不管如何,只要被划定为‘仙兵’便已经是可遇不可求,非洪福齐天之辈不可得。
仙兵往上,便是更为珍稀一小撮被号称‘鸿蒙灵宝’的物件,这类的存在,极富有传奇色彩,即便是那些踪迹不明的天机无漏之人都没有办法见到。
在空中与鬼魅僵持不下的桃木剑突然势微,被鬼魅撞击砸飞,传出一道裂帛般咔嚓声,老道人当即一阵肉痛,愤恨道:“小王八蛋!这次又得折损一件‘家底’。”
话落瞬间,他怒气冲冲地抓着圆脸小姑娘朝着山神庙匆匆走去,一边走一边骂咧咧道:“想要降服灵府境鬼魅,只能请山神老爷出手帮助了。”
走进山神庙,老道人方才看到庙外停留的马车,他的心头当即一沉,山神庙已经被人‘鸠占鹊巢’,若是在庙中的人是一些常年刀尖舔血穷凶极恶之辈,难免会徒惹冲突,横生事端。
但老道人转念又想到桃木剑那柄‘匠器’已经出现了折损,若是不能将血妖降服,那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家底’可就真的没有了,日后在想要‘匡扶正道,降妖捉鬼’可就真的是给外人看的江湖骗子,若是庙内有高人,一眼瞧出圆脸小姑娘的不凡,保不齐,还得把圆脸小姑娘也给搭进去,那就真的没地说理了。
一番天人交战后,老道人还是决计走进山神庙。
庙内。
穷酸老道和圆脸小姑娘,陆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但都从双方眼中看出了一种互不干涉的意味,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道人心神稍稳,率先打破沉寂,对着少年郎拱手道:“鬼魅横行,在此肆虐,须请山神老爷相助,还请行个方便。”
陆煊道:“道长可自行方便。”
老道人点头道:“多谢!”
说罢,他对着圆脸小姑娘,郑重道:“燃香,请神!”
圆脸小姑娘同样一脸郑重,从小山般的包袱中抽出三根细长小香,递给老道人,老道人接过小香,手掌翻转间,小香便被点燃了,做完这些,老道人默念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口诀,最后一句话收官:“丹箓山恭请山神老爷!”
如道祖敕令一般,山神庙中狂风大作,执香老道人破旧道袍鼓荡,头发飘摇。
庙中的陆煊神色一呆,早就听说,矗立在山水之间的山神庙、城隍庙……这等地方,皆有神祗存在,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只见山神庙中那尊泥塑的山神雕像常年积累的灰尘松动掉落下来,一尊金甲神人从山神雕像中脱胎出来,金甲神人双拳在胸口一撞,声响如雷,道:“何事惊扰本座?”
老道人执香恭敬道:“山神老爷坐镇一方天地气运,享受世人香火,此地有血妖肆虐,小人道法太浅,斗胆以三炷香火请山神老爷出手,助小人将血妖铲除,就地正法!”
金甲神人沉默片刻,道:“三柱香火可请不动本座,还需更多贡品。”
闻眼,老道人眼神闪烁,心中痛骂,果然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求神仙出手更是难上加难,老道闯荡江湖就攒下这么多的家底,在高员外家为了从那嫁衣女鬼的手中逃命就已经折损大半,如今身上哪里还有让山神老爷看的上眼的物件?
心中虽如此痛骂,但老道人面色不改,毕竟请一次神万般不容易,旁人看起来好似并没有什么,但请神之人却知道这其中耗费极大。
山下人山上神,江湖水浑,山上风大,想要讨口安生饭吃,到那里都不好混。
老道人询问道:“山神老爷还需小人准备何等贡品?”
金甲神人抬手指着站在老道人身旁的圆脸小姑娘,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炙热不言而喻,天地化形而成的灵物让这个饱受世人香火的山神老爷心动不已。
金甲神人如此不加掩饰的讨要,老道人心中又是痛骂一番,但同时又叹气不已,眼神闪烁一番后,道:“山神老爷想要之物,乃是我丹箓山的根本,实在难以拿出手,不如,山神老爷再换一个?”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毕竟丹箓山早已经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基本覆灭了,他也是在三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方才得到了丹箓山遗留下来的传承,故而,方才以丹箓山山主自称,说是一山之主,实则只有一人而已。
金甲神人当即怒斥道:“好你个老道,请本座现身既然如此没有诚意,又怎敢妄谈请本座相助?”
被神人怒斥,老道人不仅没有萎靡退缩,反而抬起了头,猛的一巴掌拍在贡桌上,震动着香炉跳颤。
老道人一脸狠色,反怒道:“你个老王八蛋,真是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不过是镇压一座小山头风水气运的小小山神,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年我丹箓山老祖宗与天下镇压一方风水气运的神灵相互交好,那时候还有你什么事?”
一顿怒骂,绝不叨叨,老道人一副想要干架的姿态,庙内的三位少年看着这幅场景眼睛都瞪直了。
一个凡人怒斥神灵?
金甲神人不坏好意的笑着,声音中夹杂着威胁之意,“有意思,真是很有意思。”
老道人不惧反而硬刚,朗声道:“有他娘个屁的意思,叫你一声山神老爷,找你帮忙驱鬼魅,那是我丹箓山给你面子,给你一个行善积德,福泽一方的机会,不然你算个球!”
老道人朝着旁边‘呸’了一声,满脸的嫌弃厌恶,活脱脱的把‘求人办事当大爷’的世道风气演绎的淋漓尽致,好像求人办事的人是金甲神人,而不是他自个。
金甲神人俯身怒视着唾沫横飞的老道人,缓慢抬起手,有没有鬼魅兴风作浪不说,帮不帮忙捉妖也不说,先拍死这个亵渎神灵的枯干瘦柴的老道人才是正途。
此举动,就连在山神庙内看戏的陆煊,心中也是认为,这个跋扈亵渎神灵的老道人要落下一个捉鬼魅不成,反要被拍死的凄惨下场的时候。
老道人从怀中拿出一张黑色符箓,以食指与中指掐捏竖直在金甲神人的面前,不仅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反而,更加嚣张跋扈,道:“你丫的狗屁神灵,信不信我一道雷劈烂你的山神金身,掀翻你的这座小庙宇!”
这话一出,金甲神人作势要拍下去巴掌当即停在黑色符箓面前,他盯着黑色符箓许久。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混乱不堪,生死自负的人神大战,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金甲神人拱手道:“驱除鬼魅,本座自当竭尽全力!”
一言出,金甲神人一步跨出山神庙,出现在山神庙时已然百丈金身,如同山岳一般,随后与血妖厮杀在一起。
老道人收起黑色符箓,心中也是一阵后怕,生怕金甲神人瞧出个中端倪,这张黑色符箓威力强大不假,乃是他得到丹箓山的机缘之一,是丹箓山老祖宗遗留下来的,黑色符箓中蕴含有霸道至极的正五雷法,这可是他最后的‘家底’,哪怕是面对高员外家的火蟒也不曾拿出。
毕竟这张黑色符箓属于消耗品,用一次就少一次,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已经只剩下一次使用的机会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万幸的是,金甲神人被他恫吓住了,这其中缘由也很简单,丹箓山老祖宗当年确实地位煊赫,喜爱广交天下友,坐镇一方风水气运的大大小小山水神灵都曾和丹箓山有或多或少的交情,哪怕如今丹箓山已经没落,只剩下他老道人一个,也残留有些许余威,用来震慑一个镇压小山头风水气运的山神还是绰绰有余。
将黑色符箓小心收纳起来的老道人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冠,而后,一脸得意的瞥了眼在庙中的陆煊,洋洋得意的走出神庙。
将所有一切看在眼中,不明其中缘由的陆煊,唏嘘不已,这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