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头税
鱼龙城,很乱。
城北坊区好些,城南几坊尤甚。
“二哥,没事吧。”
小鱼显然听到了外面的怪声,吓得小脸雪白。
尽管裴天保也是一身冷汗,但他毕竟两世为人,很快冷静下来,摇摇头安慰小妹:“没事,大哥回来就好了。”
“大哥说攒够了钱,就带我们离开鱼龙城呢。”
小妹拍拍胸脯,显然受到了小惊吓,想说点开心的。
裴天保没回话……但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在这种边陲小城,生活尚且艰难,去了大城,不,根本进不去,没有路引,没有户籍,没有熟人担保接收。
一家三口迁居,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小妹睡的早,裴天保借着油灯,码到第四册后才睡下。
夜里他睡得并不好,总感觉窗户根儿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次坐起来,可细听又没了动静。
反反复复,直到天亮,他才踏实的睡了会儿。
早上小妹已经早早起来,做好了饭,用竹席盖着。
院里晾晒的被褥也已经收起叠好,她干练的用布条困成一个大大的包袱,自己蹲在板凳下面,借力背起仿佛小山一样的被褥。
她轻手轻脚做好一切,怕吵醒深夜苦读的二哥,乖巧的压着脚步离开。
裴天保醒来,吃了早饭后出门。
经过昨晚小妹的提醒,他才恍然发现,泥泞坊这边街道,果然多了好些陌生的乞丐,随意的躺在街边。
甚至一阵阵腐臭,从那些木梁外露,屋顶塌陷的破烂房屋里传出。
有些还营业的小铺,也是门可罗雀,店主无奈的坐在门口。
突然一个石子,从不远处抛落,准确的砸在裴天保前进的路上。
他顺势望去,是这片的把儿头,刘顺,外号跛顺。
把儿头也是乞丐头,成天勾搭的都是下九流,好些北边坊里的脏事他都干过。
“哟,天保兄弟,干甚去啊?”
刘顺跛着腿走来,挡在身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工作。”
裴天保回了一句,并不想多搭话,侧身就要走。
“我看你家小妹挺辛苦的,要不我给介绍个活儿,可以去北城,富贵人家儿。”
刘顺横挡住裴天保离开的脚步,笑吟吟的看着他。
北城腌臜事多,刘顺肯定是应了哪位老爷的牙子活儿。
裴天保声线冷了下来,“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跛的吗?”
刘顺脸色顿时阴沉,眼神怨恨的盯着他。
他的腿就是天放大爹打断的。
裴天保三口人,之所以能相安无事的生活在泥泞坊,多亏了天放的大爹。
大爹是振威镖局的镖师,无儿无女,也未曾娶妻,本可以去城北潇洒生活,可这边偏偏有个嗜赌成性的老爹,走镖的钱多半都给他还了债。
头年与天放发生冲突,被路过的大爹所救,打退了五六个痞子,其中就有当时还是马仔的刘顺,以至于这两年他都很少出现在这边几条街。
没想到这才一年,就混成了把儿头。
“我记得,我做梦都记得。”
刘顺冷冷一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仇恨:“最近不安全,你让小妹走路的时候注意着点。”
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身后几个人。
裴天保注意到这几个新面孔,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中尽是看不出情绪的木然,似乎唯有周遭摊子上的食物,才让他们眼中有所贪恋。
刘顺抱着胳膊,侧身让出路。
裴天保一言不发的离开。
身后刘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嘴角也不怀好意的慢慢翘起。
裴天保离开泥泞坊,心里不好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刘顺被打折腿后,走路都要绕过这片,如今怎么敢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一上午裴天保做活都心神不宁,最后直接请假,奔着小妹常去的几家客栈过去。
人没找到,都说已经回了。
他看了眼天色,还算早,刘顺就算有心,也不敢大白天动手。
裴天保匆匆赶回家,好在小妹已经到家了。
“今天没遇到什么吧?”
裴天保看了眼在灶台忙活的小妹问道。
“没啊。”
她不回头的应了一声。
裴天保皱了皱眉,掀起帘子走过去,把正忙着的小妹扳过身。
只见小丫头使劲的皱着脸,两边嘴角往下压,硬抿着嘴不开口。
“怎么了?”裴天保沉声道。
忍着忍着,或许是见到了二哥,还是没憋住,小丫头眼中泪珠子打转,颤声道:“我不想给二哥添麻烦,当时娘就是嫌我麻烦,给我扔了。”
“是不是刘顺找你了!”
裴天保怒火中烧,这是他穿越过来头一次如此愤怒。
“不知道是不是他,有两个人总跟着我。”
说完小丫头低下头,手指死死的搅着衣角,“我年纪太小,能做得太少了,我已经努力向老板们多要了许多被褥,可实在没有了。”
裴天保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笑脸,给了她小脑袋一个板栗:
“想啥呢,还能不要你,大哥回来不得揍死我,你放心,刘顺他们翻不起浪,等大爹回来就消停了。”
如此安慰,可夜里等小妹睡着后,裴天保还是拿出家里的镰刀,放到墙边,就靠在旁边打盹,没有去炕上睡下。
天快亮了,才收起镰刀,回到床上。
今天小妹在家浣洗,不用出门,裴天保也找了个理由,没有去做活。
等到了下午,裴天保还是有些坐不住了,按时间推算,大爹他们车队该回来了啊。
每次走镖回来,天放总是先跑回来,给他们带路上的瓜果,小玩意等等。
“我出去一趟,你别出门。”
裴天保向小鱼交代。
他一路小跑去了振威镖局,可答复与他预料如出一辙,车队没回来。
镖局同样纳闷,已经派人沿路去迎。
裴天保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他默然的往回走,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就在离家不远处,裴天保又看见了刘顺。
只是这次对方没过来,而是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随即当着他的面,将一屉包子扔在一旁,当即引起那几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一顿哄抢。
几人为了一口吃的,互相拳脚,有矮个子没有抢上,直接咬在另一人的耳朵上,后者也没惯着,抓起石头拍在他脑袋上。
矮个子借此机会抢到了包子,混着头上的血,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裴天保默不作声的继续前行。
刘顺在等!
他在等一个时机!
裴天保心头的危机感愈演愈烈。
回到家,两人吃了饭,大爹他们还未回来,小妹显然也预感到了不对,但两人压抑的谁都没有开口。
趁着小妹休息,裴天保翻出这几个月攒的银子,盯着半抽屉银锭,他目光若有所思。
最近南城黑的早,家家户户落了日头就要吹灯。
入夜时分,院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天保猛地坐起。
喧嚣不小,小鱼也跟着惊醒,裴天保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抄起窗边的镰刀。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拍门声响起,裴天保的神经瞬间紧绷,他僵硬的握着镰刀,一瞬不瞬的盯着房门,“谁!”
拍门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过后,响起刘顺冰冷的声音:“我,开门。”
小鱼紧张的退到裴天保身后,抓着他的衣服。
“大晚上你做什么,不怕大爹回来找你吗?”
门外刘顺嘿了一下,不以为然道:“青山帮收人头费,快点开门。”
鱼龙城地理位置特殊,没有官府衙门,而是由两大帮派,兄弟会与青山帮管理。
两伙人分了鱼龙城三十六坊。
兄弟会西城十七坊,青山帮东城十九坊。
所谓的人头费,就是保护费,但凡在鱼龙三十六坊居住的都要缴,只是泥泞坊在最南边靠东,贫瘠混乱,对于这种没有油水的地方,青山帮平时很少管理罢了。
裴天保侧耳听了一下,的确不止是他家,外边不少人喧闹,街巷不少人家都被敲开了。
他小心打开门,便被刘顺在外面顺势踹开。
裴天保扫了一眼,刘顺胳膊上带了一块青黑色的袖标,身手跟着几个马仔提着灯笼。
刘顺打量了两人一眼,目光特别停留在小鱼身上。
裴天保横档,神色冷峻质问道:“还没到年底,怎么要收人头税了。”
“上头说最近流民四起,不少人涌入鱼龙城,为了大伙儿安全,增加了安防开支,所以人头税现在改为八个月收一次。”
刘顺冷笑一声,抽出街巷花名册,“老规矩,交不上的赶出城。”
说罢,眼神如同锁定猎物一样看向小鱼,“你们只有一天时间,明晚我还会来,三口人头税,交不上来,人带走。”
临走前,刘顺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天保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与威胁。
过了会儿,外面街巷逐渐安静下来。
小鱼掏出大哥天放留下的银子,家里三个人的人头税大哥一直有攒,只是没料到提前了四个月,还差一些。
“这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
小鱼把自己这几天洗衣服的碎银子也拿了出来。
裴天保粗略估计了一番,加上自己的小金库也不够。
目光望向墙上挂的木剑,那是大哥小时候给自己削的,后来又传给了小妹。
他总是笑嘻嘻的站在前面……总是毫无保留的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甚至没有血缘……没有我们他或许可以过得更好……
大哥才离开了几天,就让他感受到在鱼龙城活得不易。
“那些年他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吧。”
裴天保捏了捏眉心,心里忽然做了决定,看向小妹,“你相信我吗?”
“嗯。”
小鱼毫不犹豫的点头。
裴天保拿起家里所有的积蓄,“我要去振威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