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因果报应
虽然很疑惑，但是帕布洛还是带着维姬去了李鸣的房间。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总不能一直窝在她这里。
按计划，他早该回去推进经济城市独立的事。
维姬照例敲了敲门，但却没有等到李鸣说那个熟悉的：“进”。
帕布洛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他现在不说话。”
这的确很异常，李鸣是个多嘴的人，虽然他自己意识不到，但他其实喜欢聊天。
维姬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她打开门，立马便看见了李鸣的身影。
他右眼的绿光已经完全不见了，然而，他身边好像总是会有一些冒绿光的东西提醒维姬他在哪里。
李鸣在自己胸口前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绿水晶。
维姬一眼就看见了。
能被他这么宝贝的握在胸口，说明那是维姬熟悉的魔力结晶。
——可为什么这么大？
维姬从来没听说过魔力结晶可以长到这么大。
维姬在门口边站了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来到李鸣旁边。
他看了维姬一眼便慵懒的转过了身体，连一个侧脸都不愿意给维姬留。
李鸣面对沙发，一句话也不说，但维姬清晰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让她滚出去。
维姬并不想听他的命令。因为如果来的是埃丽莎李鸣肯定不会这么对她。
维姬不爽他这样很久了，从拿到魔力结晶矿的位置那天之后，维姬就想靠自己的努力，做出点改变。
“今天天气很好。”
李鸣仍然不说话。
维姬在沙发边硬站了两三个小时，这时李鸣不确定她是不是走了，他又觉得如果她还站在旁边，那自己是有点过分了。
但是李鸣仍然懒得回应维姬的话，哪怕是她在的情况。
除了魔力结晶矿，除了永生和幸福人生的捷径，没有什么还能让他感兴趣：
“帕布洛怎么会让你来？回去吧，我等这块魔力结晶矿吸完就回库迪利亚。”
“那要多久呢？”
维姬的声音还在原地，她连动都没有动过。
这对那个宅在提露密努斯矿坑地下的精灵而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鬼知道他已经在那下面浪费了多少时间。
对平均寿命只有60岁的艾瑟拉世界的人来说，几个小时，就有点浪费了。
李鸣转过脑袋，确认似的看了维姬一眼，他难以置信她竟然真的就这么浪费生命。
李鸣然后转回去：
“你站那像个鬼似的。吓到我了。……你要是想用那个表情捅死我的话最好现在就动手。”
维姬依然一动不动，她说：
“我不会的。”
李鸣没有回答。
两人又僵持了一两个小时。
李鸣还是不想管她，但是维姬似乎就是故意来和李鸣较劲的，她继续站着，用强烈的眼神攻击着李鸣的后背或者后脑勺。
李鸣后脑勺上面有个洞，刚好可以作为她的视线焦点。
时间好像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贬值到了没人在乎的地步，就这样到了下午，然后到了傍晚，然后夜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春天的虫鸣声开始在庄园的喷泉附近吵闹。
李鸣又回头看了维姬一眼。
她还在那儿。
真牛逼。
她这次说：
“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吗？你说过，有什么话一定要说清楚。”
李鸣觉得好笑，但是已经懒得再激发喉咙的发声单元故意发出笑声了。
他说：
“你还信啊？”
维姬没有出声，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会显得劣质，虚假。
就像那些为了电灯生意来找她的男男女女一样。
他们如果真的是诚心想要合作，就不应该带着利益而来。他们应该给维姬一把刀，然后自愿让她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在无可辩驳的信任之间，合作才能抵达最高效率。
维姬来到李鸣身边，跪了下来。
她把手伸进了李鸣的袍子里，里面是破碎的肌肉伪装层，以及少了两根肋骨的李鸣的胸膛。
李鸣浑身僵硬。
如果维姬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胸腔内释放火球术，他就会直接散架。
但李鸣同样知道，维姬不会魔法。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最终只是拿出来了一把李鸣没有用掉的匕首。
她抓住李鸣的骨掌，然后把匕首塞到李鸣的手里，刀刃朝着她自己。
这样做很危险，锋利的匕首可以轻易扎破她的衣服，刺入她的皮肤，然而，维姬却久违的感觉到了兴奋，她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
“我不会的。”
“告诉我吧。”
李鸣惊讶的回过头，维姬认真的脸庞正好映入他的眼中。
他只需要把手往前捅一下就可以造成维姬肠道大出血，以这个世界现在的医疗水平，这等同于死亡。
维姬脸色很红，显然热血上头了。
李鸣把手从她手掌的包裹中抽了出来。
维姬似乎还想挽留，但已经不用了。
从穿越至今，还没有人对李鸣这样做过。
她见证了自己穿越的全程，她知道那个暴雨夜的法师塔熊熊燃起大火，李鸣的恐惧和对命运的极端不信任。
李鸣从沙发上坐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又怎么搞成这样。
维姬还跪在沙发边，李鸣低着头，说：
“起来吧。”
维姬不动。好像不听到李鸣真正说点有用的东西就不会罢手。
李鸣把玩着手里的绿色魔力结晶，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
他不想说话，维姬不算他的朋友，他们只是合作伙伴，她不值得他开口。
但房间中的黑暗还是让他止不住的回忆了起来：
“怎么了呢？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没什么可以对你说的。”
维姬握住李鸣的骨掌，哪怕是李鸣迟钝的触感，都能感觉到从她掌心传来的滚烫的热量。
以前，李鸣也有过这种东西：体温。
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
李鸣任由她盖着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该从何整理起自己纷乱的内心世界。
他说出一个词，维姬很熟悉：
“亡灵贵族。”
“你就当我是个亡灵贵族吧。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什么呢？黑漆漆的泥泞，糟糕的教育水平，两个可怕的卫兵。以及蠢到爆的亚尔法师。好吧，亚尔法师实际上很聪明，至少比我强。我是个脚本小子，复制粘贴怪，占了一些所谓亡灵贵族的先天优势。”
“而他？那老东西除了缺少一些认知层面的积累，别的地方都挺好的。”
维姬配合着露出微笑，李鸣能看出来那是她应付自己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能有人愿意应付自己，感觉也很好。
感觉也不赖。
李鸣继续说：
“我不用进食。但也能存在，不仅能存在，还能跑能跳，能活动能说话能思考。我跟你说了那么多物理知识，你肯定知道，这很异常。这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如此表层的不守恒意味着整个物理表象的崩塌。
如果这个世界的魔法系统再混沌一点儿，比如念个咒语就可以莫名其妙弄出来一个火精灵什么的，那我还不会感到不安。”
“但它太严谨了，我不能进食，我很害怕。”
“无法补充我的能量消耗。”
“意味着我一定会死。”
李鸣把“死”词咬的很重。
他看着手里的绿色魔力结晶，说：
“意识的消亡在能量断供的瞬间发生，随着熵增意识平台必然会在失去能量后崩溃。明白这点大概是在搞定魔法协会的那两个学徒的晚上。巴塔洛领主很高兴，他们让你吃糕点，但我开心不起来。”
“不开心伴随着无法睡觉的72小时在我脑子里没日没夜的重复……呵呵。”
李鸣再次控制着喉部的发声单元发出笑声。
他看向维姬。
她看着自己。
但维姬毫无表示。
李鸣尴尬的转过头，继续盯着手里的魔力结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他集中了精神：
“我们最终找到了解决办法，亚尔法师的法师塔里存在魔力结晶。我应该在前往梅德罗斯堡垒的第一个晚上就意识到魔法灯里面存在这种供能单元，我没有去探寻，因为我不在乎。我穿越了，我本来就是来享福的。”
“但我不觉得这是我的错，我的坚持能推导出好的结果。这个时代要是进局子就真的完蛋了，如果当时在梅德罗斯堡垒我没有选择动手，会发生什么呢？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采取了更高效的做法。”
“可是。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呢？”
“我们像无头苍蝇那样在尔顿王国的路上躲躲藏藏，来到库迪利亚之后，还是因为罗奇的关系才和男爵说上话。我明白，从各个方面而言，我都不可能接受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在王国到处流窜的生活。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一个容身之所。一个房子。”
“我想有一个房子，然后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扔里面。”
“我们都这样觉得，不是吗？就像那个梅德罗斯堡垒的酒铺，那个巴塔洛亲戚的小家？我很喜欢凌晨六点，阳光会从街道对面漏进窗户缝里。
我以为我们会在那儿生活一辈子，每天都看着河岸倒影中的红瓦。维姬，你呢？你难道不是那么觉得吗？”
维姬只是看着李鸣。
李鸣停不下来：
“我杀了主教。你不知道他，但我们都去过他的教区。我失踪的那段时间，主教给了我一个很诱人的条件，让我加入他的计划。”
李鸣把下颚靠在膝盖上：
“他说我能得到一切。我信了，”
“他的代价是让我锚定一个坐标。我的代价是背叛我的世界，是杀死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无辜的人。我早就知道主教不靠谱，可他对我动手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异种族的人形生命，只是对他说了两句话，他就……”
“就想杀了我。”
“动手时，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许多话藏在心底，李鸣没有勇气把它们从自己心底掏出来，扔在维姬面前。
他深吸了口气作为结语。
房间的黑暗和他一样虚无，维姬的魔力结晶矿消息就像一剂强心剂，在她今天到来之后永久性的失去了作用。
李鸣并没有振作起来，血淋淋的征战彻底击溃了他。
命运仍然会在梅德罗斯堡垒之后重复，他预感到自己会四处碰壁，直到头破血流，直到被这个世界彻底杀死。
“我什么都没弄到手。”
“抱歉。等我把这块魔力结晶吸完吧。”
李鸣把手从维姬手里抽出来，重新躺回了沙发上，侧过了身。
维姬看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口安慰。
这对李鸣而言是个痛苦的时候，对她来说，却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李鸣过于聪明了，任何异常都会让他看破维姬的伪装，看穿她丑陋的想法。
他要的是埃丽莎的安慰，而不是被维姬从心里反过来赚走点儿什么。
维姬必须一击必中。
但她的脑瓜实在没有什么存货，对下人说的话，奴隶说的话，以及骂人的话她会的倒是很多。
安慰人的话？那是埃丽莎的专长。
维姬在地毯上又跪了很久，直到李鸣再次感觉到不好意思和羞愧的情绪。
这时，他的内心恐怕已经有了一些定夺。
关于魔力结晶来源，活着的目标，或者幸福——留给维姬的机会越来越少，凌晨时分的鸟鸣声零星的从渗进房间的冷气里传进来，维姬再次从脑海里抛弃掉那些贵族找女人才会使用的套路。
仓促间，她意识到李鸣自从离开提露密努斯矿坑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了。
他是个亡灵生物，不需要吃饭——所以一定也没有女仆进来给他传递外界的信息。
他不需要排泄，没有性需求，听不进帕布洛的话，但这不意味着他丧失了对外部世界的兴趣。
维姬舔了舔嘴唇，感到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怕是李鸣直接就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人们都在说，现在提露密努斯方向有一个可怕的人物。”
“是个亡灵法师。”
这不用维姬强调，李鸣知道自己很恐怖。
“名叫帕布洛。”
李鸣的身体动了一下，他几乎想回过头看看维姬在说什么鬼东西。
维姬斟酌单词，继续说：
“一千人一个月之内打下5座城，超过100个村镇，人类历史上还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战绩。尔顿王国的贵族对她忌讳莫深，以至于不能在宴会上提起她的名字，教宗国的人民把她当做英雄崇拜，王国内部宣传20年的困局被她打破，传言无论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都在拉拢她。”
“功劳都被帕布洛抢走了，只有我知道，这些都是李鸣的功劳。”
李鸣道：
“你的拍马屁技巧很烂。”
维姬说：
“不。我只是想说，这可不能算是什么都没取得。”
“她的地位越高，要还的恩情就越多，我想，那女人还能在接下来帮我们很多忙。比如教宗国方面的魔力结晶供应。尔顿王国不够的话，教宗国呢？贝尔纳黛特王国呢？”
“李鸣还错过了很多事，我来给你说。”
“这几个月，老法师和亚尔法师的研究一直没停。他们研究出了一套新的光路折叠系统，焦距提升两倍，色散减少四成。我不懂那些，我只是个奴隶，没有学问。李鸣应该亲自去看看，一定有所收获。”
“我还听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嗅蛋白的替代品，那是用来让李鸣闻到气味的，对吗？”
李鸣不愿意回答。
没关系，维姬还有的是存货：
“老法师手下有几个学徒对魔力结晶的元素增殖很感兴趣，他们希望能打破专利垄断，弄出一种新的充能方法，可惜李鸣的稿纸在小挎包里丢了，如果能带回来，让他们有幸看看，那些法师学徒会高兴的跳起来。”
“还有罗奇，他已经准备好独立的所有准备，一场叛乱随时都可以开始，只要李鸣和他说一声。”
“李鸣已经很久都没有关注过我们的魔力结晶存量了吧？”
“计划完成之后，那些就都是我们的了。”
“为什么不亲眼回去看看有多少？”
李鸣不说话。
维姬站起身来，但是因为跪太久腿软，一个没注意倒在了李鸣身上。
她并不在意这点失误，喘过气后贴在李鸣耳边继续说着：
“告诉我吧。什么都可以。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给了我前途，你还对我说，抓住你的手就抓住了未来。”
维姬重新握住李鸣的手，按着他的骨掌将手中的匕首紧握。
她伏在他耳边：
“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李鸣转过头。
维姬兴奋的站直身体，不顾他如何不情愿，直接把他从沙发上强行拉了起来。
晨曦将至，单薄的春光在纤薄的雾气中焕发着强烈的生机，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束落在维姬身后。
从她的耳边，李鸣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帕布洛似乎就站在门外，女仆的脚步声在路过李鸣的房门时，总是绕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