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灯火葳蕤
青狐山,临月峰。
夜色如墨,星河倒卷。
清辉似水,照耀大地,仿若给镀上了一层银白,山壑之中,隐隐传来猿啸鸟鸣,清风拂过,树叶彼此碰撞着沙沙作响,已经枯竭的枝叶凋零落下,被风托着飘向山腰处一间洞府。
洞府内不大,岩壁上挂着火把,昏黄的光照亮其内,焚香袅袅,青烟弥漫中,于石床上显出一个人来。
身着灰白道袍,乌黑发丝杂乱披下,能看到大片的白,只是模样却显得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来岁,容貌俊美,但嘴唇发紫,双目之中死气沉沉。
“这毒真是好生厉害,想不到这些自诩名门大派的人,也会用这等卑劣手段。”
李玄知喃喃自语着,忽得面色一变,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他急忙运气,催动《太初金章》,周身涌现淡淡金芒,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师兄,你没事吧?”
洞府外,小师妹白师璇满是担忧的声音传来,李玄知闭了闭眼,强撑着让自己声音变得寻常开口回答:“无妨,这毒虽然厉害,但还要不了我的命,听说师尊传令大师兄回来,不知如何了?”
“大师兄在青州,接到法令后就往回赶了,以大师兄御剑飞行的速度,应该三日后就能回宗。”白师璇站在洞府外回答着,不时往里张望,一双漂亮的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我知道了,不过我受了伤,这段时间要闭关修行,只怕无法迎接大师兄回宗了,还望师妹替我向大师兄赔罪一二。”
白师璇正下定决心准备闯进去看一看,就听见自家师兄如此说,也只能抿了抿嘴,点头称是:
“好。”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又忽得停下,扭过头,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洞府内再度飘出淡淡四字。
“放心就是。”
随后,便再无声音,白师璇也只能叹了口气,带着眼中的担忧飞空而去。
洞府内,李玄知目光沉凝,将体内毒性压下后,叹了口气,随即站起身走到外面,负手而立,抬头看青山翠竹,星河漫天,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一个月前。
那是他穿越到这具身体上的第一天,原身是青狐山月蝉宗五大亲传弟子之一,玄境真人,只不过平日里为人极为低调,而且性格阴郁,因此在门内并不是很受人喜爱,就连五大真传之中,除却小师妹白师璇,其余三人也都不是很待见原身,五大真传弟子中,也就属原身最为不起眼。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李玄知的穿越,才显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原身的死,乃是在外与人斗法时被重伤,逃回宗门后就在自家洞府内气绝而亡,一直无人发现,直到李玄知穿越而来。
叹了口气,李玄知回转洞府,盘膝坐于石床上,开始运转周天,吐纳炼炁。
修行,讲究一个空无所空,寂无所寂,如此才能天人合一,对于常人而言,心中杂念太多,难以达到这一步,但对于李玄知而言,却是简单,身为亲传弟子,他有师尊特地传下的“止念法”,因此很快便将脑海内杂乱思绪赶出。
星河流转,李玄知在黑暗中忽的看到一团光,一团淡金色的光,由远及近,逐渐从一个光点变为了光团,直至临近,已充斥满所有黑暗。
对此,李玄知并无任何反应,只当是修行时的迷障幻象。
打坐,看似平平无奇颇为安稳,实则也是险象环生,会有一个个幻象出现,似真似幻,若修行之人意志不坚,沉沦其中,走火入魔是无法避免也是最轻的后果,严重的甚至可能导致真气逆流,冲破经脉,成为一介废人。
对于这光团,李玄知并不去理会,没有将自身的意念放在其中,只是观空,可渐渐的,他发觉有些不对,这光团始终没有消失,按以前对付这些幻象迷障的方法来看,只要不去理会去在意,用不了多久所有幻象就会消散。
“怎么回事?”
李玄知不禁眉头一皱,就在他准备收功时,忽的看见光团猛然变得巨大,眨眼间破碎了。
与此同时,李玄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似乎完全不受掌控了,很快,待他恢复过来,神思清明后,却发现自己已然是出现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之中。
“识海?”
李玄知立刻认识到眼下情况,乃系自身神魂游荡识海,这是内观时,常用的法门,但如今却不是自己主动神游识海,这就显得有些奇怪。
思索间,李玄知忽的看见虚空中泛起道道涟漪,紧接着,一本封皮颇为古朴的书籍便出现在眼前。
看到这本书的瞬间,李玄知心神一震,周围识海天地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出现扭曲。
“这是…”
李玄知上前两步将书拿在手中,对于这本书他在熟悉不过了,这是他穿越之前,在一处地摊上购得,据说是什么上古修行法门,李玄知将其买回家后,刚翻开一页,就只觉得困乏无比,沉沉睡去,再度醒来,已是穿越。
“原来真的和此书有关。”
李玄知心中一沉,忙去翻动,刚翻开一页,他便看见四个古朴大字“河图洛书”,紧接着,便感觉眼前一花,待恢复清晰,已是来到另一片陌生天地。
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李玄知一番尝试后发现,此地一切事物,随自己心意而动,想要有什么,便有什么。
“看来是机缘已至。”
李玄知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没什么喜色,又是一番尝试,已是了解这片天地,竟是书中乾坤。
“师兄,你睡了吗?”
正欲再研究研究这书中天地的妙用,就听得外界传来白师璇的声音,李玄知沉吟片刻,也只得将眼下心思放下,心念一动,已是脱离书中天地,回转肉身。
“何事?”
定了定神,李玄知这才淡淡开口。
“师尊唤你去玉玄宫,说是有要事安排。”
“这么晚了,什么要事?”
李玄知眉头一皱,身体却已从石床上下来,朝着洞府外走去,迎面就看见身着道袍,面如玉雕的白师璇上前,摇头说道:“不知。”
说罢,她美目一闪,盯着李玄知,笑道:“师兄,看来你真的没事了。”
李玄知只是笑笑,没有回答,眼中却是露出一抹忧虑,自家师尊乃是如今的月蝉宗掌门,晚劫境修士玉玄真人,实力强大,自己这穿越而来的这些时日,并未见过,如今忽然要求见面,李玄知唯恐自身秘密被其发现,当即问道:
“对了师妹,师尊…只让我一个人前去?”
“嗯。”白师璇点头乖巧回答。
“哦,这样啊…”李玄知目光闪烁,心中忧虑更甚,却也不能太过耽搁,深吸口气后,当即法力一转,御空而起,朝着玉玄宫所在太涯峰飞去。
不多时,李玄知已落于玉玄宫前道场,方才平稳法力,又忽得感觉胸口一闷,知晓是毒又发作,当即盘膝坐下,运转周天,待将毒性压下,伸手擦去额头冷汗,他才起身行礼:
“弟子李玄知,拜见师尊,祝师尊仙运绵长,早日证果成真,得登大罗。”
李玄知回忆着曾经原身与玉玄真人见面时的场景,恭敬开口。
“进来吧。”
伴随着一道冷漠声音响起,李玄知顿觉周围景色一花,待恢复清明,已是出现在玉玄宫内,他心中不由得一惊,眨眼间改天换地,这便是晚劫境修士手段。
不管见多少次,都是心中震撼。
不过没等他细想,就见前方玉座上,一缕青烟浮现,玉玄真人的身影随之出现,身着玉袍,面容冷淡,周身似有道气盈身,将她整个人笼罩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师尊。”
李玄知低着头,躬身行礼,不敢抬头去看,庞大的压力袭来,让他只觉周遭空气都仿若凝固,有些喘不过气。
“听说,你中毒了?”
玉玄真人高坐玉座上,淡淡开口,随意扫了下方弟子一眼:“要紧吗?”
“有劳师尊挂念,这毒还要不了我的性命,静养几个月,也就好了。”李玄知心中惊疑不定的回答,对于这位师尊,他也是了解,平日里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但如今却是亲自唤自己过来询问,其中必有玄机。
“那就好,听说是御峥门的人伤的你?”
“回禀师尊,前段时间我外出游历,在玄青山地界遇到了几个御峥门的弟子,与他们起了些争执,本欲以斗法解决,却不料对方暗中用毒,弟子一时不察着了道,只得狼狈回山,却是有愧师尊教导。”
李玄知心思已是渐渐平复,不卑不亢的回答。
玉玄真人却是沉默下去,并未接话,玉玄宫内一时之间变得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李玄知都有些不安后,才听得玉玄真人开口道:“我这有一枚小灵甘丹,你将其服下,半个时辰便能祛除体内残毒。”
“多谢师尊赐丹!”
李玄知当即行礼,就见一道灵光来到自己面前,待光华散去,显出一枚翠绿色,散发淡淡药香的小灵甘丹来。
李玄知伸手小心翼翼将丹药收下,静待下文,怎料玉玄真人又没说话了,他不禁眉头一皱,长出口气,主动问道:“听小师妹说,师尊唤我来此,是有要事安排,不知是何由事?”
“三天前,黄龙洲小须弥海玄月真观送来法帖,邀我月蝉宗派人参加半月后的灵真法会,并就此选派一人,同玄月真观天骄真传秦道韫结为道侣,以求两宗结万年福缘,我欲派你前往。”
玉玄真人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闻听此言,李玄知眉头一皱,当即问道:“这参加法会与结道侣,理应是大师兄去才是,毕竟弟子道行浅薄,才疏学浅,唯恐有辱师门。”
玉玄真人目光陡然变得深邃,李玄知顿时感觉周围空气变得寒冷了几分,忙道:“当然,若是师尊自有思量,这灵真法会与道侣之事,弟子应命就是!”
“嗯,你且退下吧,等你自觉体内再无残毒,就可提前出发。”
周围空气寒冷消散,李玄知心中一松,就听得玉玄真人淡淡开口,紧接着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恭送师尊。”
李玄知又是一礼,这才转身离开玉玄宫,来到外面,抬头看星河漫天,心中彻底松了口气,方才一瞬间,巨大的压力仿若小山般悬在他头顶,让他只觉得自己要是再敢说个不字,当场就要魂飞魄散。
“师尊变得越来越…无情了。”
李玄知心中喃喃,记忆中,曾经的玉玄真人并非如此,而是颇为和善受人爱戴,但自从修炼了从上古地仙遗迹中发掘出来的功法后,整个人就变得愈发冷漠,变得愈发不容置疑。
“道侣么…”
回到洞府,盘膝坐于石床上,李玄知思索着这件事,对于道侣之事,他并不在意,因为对于修行之人而言,道侣分为两种,一种是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天长地久,一种则是并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只是相伴修行,或许百年都未必见面,此番月蝉宗和玄月真观的真传弟子之间结为道侣,也只是为了巩固两宗关系,自己与那秦道韫之间,也就是第二种关系。
仅是名义上的利益关系。
“这样也好。”
李玄知叹了口气,来到这方大世,他心中唯求登临大道,与天地同寿,凡俗情爱,他完全没有兴趣。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眨眼便是七日光阴。
这七日内,李玄知一直在洞府闭关,对外界是疗伤和调理,但实际上那毒在服下小灵甘丹后早就全消了,他一直在研究“河图洛书”的其余妙用。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河图洛书的妙用,倒也让李玄知全部研究了出来。
这其一,自然就是书中天地,这中乾坤,与外界不同,世上方一日,书中已一旬,堪称修炼宝地。
其二,便是推演,这推演的东西,非常之多,不单单是功法,还有丹药等等,只要自己看过,哪怕只是一部分,不理解也无所谓,都可在其中显化出来,逆向推演出完整的功法和炼丹炼器步骤来,非常精细。
如此一来,无论哪门哪派的功法神通,只要在李玄知面前施展,只要他想,就都能逆向推演出来学会。
“该出发了,若是耽搁久了,师尊怪罪,却是不妙。”
长舒口气,李玄知从石床上起身,走出洞府,正是日上中天,山林之中白雾游荡,仙鹤飞翔,树木草叶,茂然生长。
李玄知正有些出神的看着着一切,忽见天边霞光一烁,就见白师璇御空飞来,落至洞府前,看着自己,目光有些犹豫。
李玄知见状,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唤道:“师妹,你找我有事?”
白师璇迟疑着没有立刻答话,目光游移向了别处,这才说道:“我听说师兄你要和玄月真观的那个秦道韫结为道侣了?”
“不错,这是师尊的意思,也是为了我月蝉宗。”李玄知微微颔首。
白师璇沉默下去,轻抿嘴唇,似下定什么决心般猛然抬头,目光直视李玄知:“可是师兄与那秦道韫并无感情所在,师尊这样做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如果师兄不愿意,我们一起去向师尊求情!”
李玄知却是摇头,目光看向远方群山:“师尊做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更改,还是不要去触怒为好。”
“况且…”李玄知看了眼白师璇:“我等修行之人,对于感情之事,切莫陷之太深,许知人生苦短,如沧海一粟,唯有成就道果,与天地同寿,才是正道,至于那秦道韫,我与她结为道侣,本就是利益所致,有无感情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名义,或许百年也未必再相见。”
“这样啊…”白师璇目光黯淡了少许。
“好了,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从这里赶去小须弥海还是挺远,我得出发了。”
李玄知叹了口气,走到白师璇面前,笑了笑:“听说小须弥海盛产一种雪鱼糕,其味道颇为鲜美,等回来,师兄给你带上一些。”
“好。”
白师璇有些木讷的点头,目光变得有些呆滞,看着眼前的师兄,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当时她才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拜入月蝉宗成为真传弟子,其他的师兄都很少与她说话,都在刻苦修行,再加上师尊的严格要求,这让她觉得颇为压抑,唯有三师兄李玄知会时不时的来找她,并且每次游历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这让她觉得枯燥的修行生活多了几分期待与趣味。
虽然其他师兄都觉得三师兄李玄知为人太过阴郁,不受人喜爱,但白师璇很清楚,李玄知绝非如此,他只是将自己的心思藏的很深很深,不敢在人前轻易显露,唯有对自己这位从小照顾着长大的师妹才会吐露一些心声与笑意。
“小师妹,我走了。”
回过神来,白师璇只听见这么一道似乎颇为遥远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她慌忙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三师兄李玄知的身影已是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