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告诉你关于那座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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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号国家公路记事

2017/01/25

巴伊戈拉13号邦级公路杜塔普利亚(Duttapulia)11号邦级公路克里希纳诺戈 尔(Krishnanagar)12号国家公路巴哈杜尔布尔(Bahadurpur)⟶辛哈迪(Singhati) 附近


你只能一直移动。把装备背在身上时,像把自己也背着。深吸一口气,憋住,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2017/01/26

辛哈迪12号国家公路122A号国家公路巴桑达(Palsanda)


骑在印度12号国家公路上,即使路况不佳,仍然能够感受到笔直、平整的荒芜。戴上太阳眼镜后,印度平原的色调变成具有透明感的琥珀色,直到这时我才能好好观察不断减缓速度的一切。

觉得自己还没真正找到一种“箭在弦上”的生活方式,眼神尚未被磨利,还得在单车上多生活几天。快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将自己想象成一尊尚未上漆的泥像,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使自己全身干裂。


…………


1.猜测与估量:在12号国家公路上,没有任何标志提供辨识,即使距离、方向的指标偶尔出现在角落,你也失去了读它们的欲望。我拥有一只码表,能告知我此刻移动的速率、今日的里程数,以及过往所有距离的总和,但我迟迟未将这只码表安置在我的单车上,即使安置了,我想我也不会去读它。我现在能够做的唯有猜测,我放弃估量还要多少千米、多少时间到达下一个村庄。我开始思忖,这一株树出现之后,会再看到下一株同样的树吗?骑铁马经过的老人,与重重压过路面的货卡之间相互关联吗?跟洪堡旅行南美洲的经验类似:南方夜空的星星和仙人掌都让他明白自己已经远离家乡,但只要一阵牛铃声响或是牛鸣,就能让他“仿佛重回泰戈尔的青草地”。我必须重新估量对时间和空间的观点,以单车旅行而言,你可以将各个遇见的物事视作相连的整体,但每样物事都将拖曳你至某处,那可能很深。

2.岳岳拖车的轮组终于死了,整支花鼓爆裂,失去运转的核心。那天他如往常地骑在我前头,我在后头能清楚地观察他拖车运作的情形:左边的轮子开始大幅度偏摆,制造更多沙尘,随即像个垂头丧气的人静止下来。岳岳蹲下来试图将花鼓装回原来的位置,说时迟那时快,两位印度当地人立刻现身,也不先客套地询问岳是否需要帮忙,直接拿起工具动手帮岳修花鼓。来印度一段时间,时常觉得当地人会非常独断地替你“决定”一些事。他们时常“决定”你需不需要被帮助,这件事有时是温暖的,毕竟有时自己连自己需要帮助都不愿承认。(达赫帮哈凡打开车门


·象群移动制造的剧烈沙尘。

2017/01/27

乌马古尔(Umagur)⟶马尔达(Malda)快车13141线新杰尔拜古里(New Jalpaiguri)


印度平原的城市、乡下充满魅力,公路边的城镇令人作呕。

行李车厢两侧的门可以拉开,即便是行进间也可以维持敞开的状态。移动的时候,就像坐在有观景窗的巨大箱子中。

我记得那时岳直接走过去把笨重的车厢门拉开,风灌进来,变得极低极低的黑色地平线就像在闪动一样。许多家庭会在将近天黑时在门口烧一堆小小的炭火,店家会点亮橱窗上方一盏小小的灯泡(细节:挂成一串的零食,橱窗里各种形状、颜色的甜点),这些微小的光源似乎能够将某种共通的事物串联起来:这种串联的重要性并不在于使平原构成巨大的网络,在于它牵动了每一张脸孔。

如果你曾经和同伴在夜晚时行走山径,一定会在某些时刻相信,只要有光亮的地方,就会有烟,通常那些时刻也是不得不去相信的时候。

岳打开车门后,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

⟶ 2017/01/28

在荒芜的12号国家公路上,踩踏沉重铁马的孟加拉男子,划桨般推动自己的轮椅前进、一路歌唱的老人,步伐蹒跚、制造沙尘的牛只,挤在公交车顶的青年,分别在不同时间与我的单车交会。他们出现不是因为他们在那里;事物以零星的方式分布,相互揭示彼此。

每天清晨,我和我的单车一起进入雾霾里头。灰尘落在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霍顿告诉我,无名镇(Whoville)有重大危险,我们必须让整个镇轻飘飘地落在一株植物上,爬到最高的山头,将整个镇放在那里。这趟路程需要的可不只是勇气与意志,手中握有一个具体而微的世界,应当细腻以对。

在印度平原骑车的这段时光,特别容易想起这部小学看的动画片《霍顿与无名氏》。某天,大象霍顿无意间听见一粒飘在空中的灰尘传来细微声响,他用鼻子卷起一株蒲公英接住灰尘,尝试与里头可能存在的世界对话。灰尘里真的有一个叫作“无名镇”的村庄。拥有九十六个女儿的村长听见了霍顿的声音,也开始试图传达自己的存在给外头传来的嗓音。

几天前,巴伊戈拉的村长邀请我们在村子多停留一天。见到村长时,我想起mayor这个英文单词就是因为《霍顿与无名氏》才学起来的。村长特别示意我携带手机,然后才开始带领我们绕行整个村庄。我的镜头即是村长直视村庄的视线,我们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在他指定的地点止住脚步,为他所展示的物事一一照相。同时,他也向村庄展示我们。

我最常被要求拍摄的对象是村里的神龛、内塔吉的肖像,以及印度国旗。我第一次拍摄内塔吉的肖像时,被要求献上花朵;第二次村长指定的取景画面中,学校职员在左下角低头办公,他背后的肖像仿佛能够不断延伸。村长甚至带我们去到烧制砖头的工厂,他要求工作中的人们暂时维持固定的姿势,我举起手机立刻按下快门。扛着砖头实在太辛苦了。

为每一户人家照相的感觉则大不相同,我偷偷把W老师的方法学起来,先按快门才数一、二、三。由于语言几乎不通(多数村民不会说英文),只能借由手势或眼神理解对方的意思。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种受限的沟通形式十分迷人。霍顿与无名镇的村长无法看见彼此,袋鼠妈妈认为霍顿整天对着一株蒲公英说话会教坏小孩,下令摧毁它。无名镇的村长知道危险即将降临,因此召集所有村民,每个人找出手边所有能够发出声响的物品。他们敲击、踩踏、吼叫,广场的扩音系统将微小的声音扩大好几千、几万倍,你可以试着想象声音变成一群蜜蜂。

和巴伊戈拉的人沟通时,你必须用尽“末梢”的气力。我很想把“末梢”解释为身体最脆弱,也最敏锐的部分。它能够感知音频的震颤、光线的汇流、冰晶与火焰的撞击,如同几乎每一种语言都拥有的表达极度思念、渴求远方、浪漫和破除浪漫的词汇。


达赫、哈凡,小说《复眼人》中的两名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