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点旧事一些旧人
“太姥爷小的时候呀，哪里有什么零嘴可以吃呀......”
十四的月亮比十五的逊色不了多少，柔和明亮的月光洒落在了院里，即便没有开灯但依旧可以看清老爷子那张添了不少皱纹的脸庞以及脸上的老人斑！
“姥爷！”
老五给老爷子递了根烟过去后，便掏出火柴给点上，“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我们像他们一样大的时候哪有什么可以吃的，正餐能吃饱就算好了......”
温乐看着老爷子把那块桂花糕放到了矮桌上抽起了烟来便问道，“太姥爷，我听太姥姥说你比大哥大不了几岁就去挣钱了，真的假的？”
“那还能假！”老爷子吐了口烟后便笑了起来，“十三岁，也就比温平大一岁的而已，还没他高呢！家里穷，我爹也没啥手艺就只能上外头给人干点苦力活儿，我娘在家里带孩子，偶尔帮人浆洗缝补一下衣服......”
“有个亲戚在镇上的大户人家里头做活，也倒是帮衬我们家不少。我十三岁就帮着那亲戚的儿子干一些跑腿的活儿......可惜.......”
温喜坐在小马扎上面吃着糕点问道，“可惜啥？”
“断了联系好些年了......”老爷子叹了口气，“打仗那会他们一家跟着别人都跑了，到现在几十年没有音讯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那咋没带上太姥爷呀？”
老太太提着水壶出来，听到温喜这话便笑了起来，“你以为想走就能走呀，当初你祖姥姥卧床呢......回来啦，没多逛逛？”
听到老太太的话，大家都朝着院外看了出去，见林信文跟杨清两个人闲庭漫步般地走来，两个小的便出声喊了下人。老五朝着两个小的挑了挑下巴道，“进屋给你大伯搬把椅子出来......”
“别忙活......”林信文迈进院里看着老太太轻声道，“逛了一圈，跟人唠了会嗑就回来了！这走多也不好......咋不开灯呀，甭省这点电费！”
“看得清开什么灯，开灯了这蚊子飞蛾的也多......”老太太把水壶放到了矮桌上面，“今晚的月亮这么亮，啥东西看不清呀？”
“那倒也是......”
“大伯，这椅子给你！”
林信文见温喜朝着院外瞅着便扭头看了出去，见几个八九岁的小家伙正站在院外朝着温喜哥俩招手便笑道，“朋友喊你们上外头玩儿了......”
“别玩的太晚，知道不？”老五朝着两个小的摇了摇头，“吃的带去分一分！”
“诶......来了！”温喜把桌上包着桂花糕油纸一包撒开腿就朝着外面跑了出去，“八点半我们就回来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玩的那么好，家里这些大人也开心。虽然现在乡下通了电但是各家各户为了省那点电没有开灯，但是今晚月亮那么圆倒也不怕看不清外头的路......
“又给孩子讲故事了？”林信文接过老五的烟后就慢慢地朝着马扎坐了下去，朝着老爷子问道“姥爷，我好像听人家说你家里排行也不是老大，家里还有兄弟姐妹？”
“恩！”
老太太见老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没吱声了就叹起了气来，“土都埋到脖子了，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咋还放不下呢？”
“没有的事儿......”
杨清见老爷子嘴硬硬了一声就抽起了闷烟来便拉了张马扎坐在了老太太边上，“倒是没听你们说起过这事儿......”
“死了！”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都死了，一个都没剩下......”
“你姥爷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大哥......比你姥爷大了五岁，有个姐姐大了三岁！下面还有个妹妹，跟我一样的年纪......大嫂比我大一岁还是俩？”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朝着老爷子看了过去，“我记得娘说大嫂来了隔年有了小姑的......”
“俩！”
林信文划了根火柴，看着老爷子微微低着头不想唠这个话题便说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害病！”老太太看着老爷子便叹了口气，“别看你姥爷说家里条件多不好，那会有个表姑父在衙门当差呢，家里头的日子比别人家好多了！也就是家里那两年......哎！要不然呀，也看不上我这种乡下丫头......”
老爷子没好气地说道，“唠这个干啥！”
“我记得姥爷有字？”
杨清笑道，“有字那就上过私塾，能上私塾的最差也得是个殷实人家。”
“先生给取的，鸿辉......”老太太轻笑道，“徐鸿辉......就改了字而已！”
“大哥、大嫂、大侄子......大姐、小妹......”被杨清这么一打岔，老爷子反而讲起了一些以前没说过的事儿，“害了瘟疫都没了，都没了......那打谷场上一排排的棺材，还有好些连副薄棺都没有，还有几个连寿衣都没......就用几张黄纸盖在脸上......”
“惨呀......刚开始还有人请法师做法事念念经，今天送走两个倒下了四五个，送不完呀......”
“村里？”老五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老太太，“咱们家不说是在镇上么？”
“嗐，就因为那三十多亩地......”老太太看了老爷子一眼便摇了摇头，“当年也不知道分家了没有，你们太姥爷在乡下买了三十多亩地，你们大姥爷、大姥姥跟大堂舅就回乡打理那些田地去了......你们姥爷在镇上给人做活......”
“分家，分啥家呀！”老爷子擦了擦眼眶，“三十多亩地，最后面换了六副棺材、换了他们的身后事......三十多亩！”
老五给老爷子递了杯茶过去，“六个人？姑奶奶......”
“大姑奶奶嫁村里，夫妻俩都没了......肚子里头.......嗐！”老太太叹了口气，“小姑奶奶还没出门子......那会你们姥爷正打算娶亲，你们太姥姥到镇上住......”
“当年你们姥爷虽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不仅家境殷实、生得也俊朗，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就因为这事儿......”
林信文听着老太太讲述着那些年的往事，这才算彻底知晓老爷子为何有时候行事很大气，可有时候又感觉畏畏缩缩的。本来以为老爷子只是寻常家庭出身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家境殷实，而且有亲戚在衙门算是有点背景，年轻的时候跟着人外出做生意比很多人长了不少的见识。可奈何家逢巨变，本来一个欣欣向荣的家庭突然间就剩下母子二人，心性怎么可能不会产生变化呢？
在那个人吃人的社会，势单力薄就意味着外界充斥着恶意！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面临着外界各种各样的压力还得承受着大量家人的失去所造成的煎熬......
“这辈子......”老爷子有些难过地哽咽了起来，“年轻的时候没了爹，没了兄弟姐妹......熬到儿女大了......都没了......没了.......”
“还有我们呢！”杨清见老太太听到老爷子说起了自己的儿女也跟着掉下了眼泪忙伸手抓着老太太安慰道，“内外都一样，你看现在咱们家这么多人......孙子九个，重孙现在就十几个了！等到阿宝、小雅还有鹿鸣过几年结了婚，那不得二十多个......”
“对呀，姥爷！还有我们呢......”
老五说完就朝着院外看了出去，好像黑暗之中听到了老六的声音，但却听不到什么便转头看着老爷子，“再说了，我这大舅说不准还在呢！”
“这么多年了，要是还在早就来信了......”
“嘿......”
林信文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老爷子，看着烟头正在感伤着，突然就有手电筒照了过来便转头有些不悦地看了过去，还没出声便听到了老六的声音......
“不是，我说至于这么省么？连灯都舍不得开一下......”
被手电筒一照，杨清微微眯着眼睛朝着院外看了出去，“老六，这么晚了咋来了？”
“大爷、大娘......”
来人不仅是老六，林信文见连张文杰都跟着来了便皱起了眉头来，但是听到老六的口气想必就算有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文杰，你怎么也来了......恩？”
两人后面还跟着两道身影，只不过看样子倒有些陌生！
“六儿，这么晚了......”
老六听到老太太的话忙说道，“姥爷、姥姥，过来找大哥有点事儿......这是我姥爷跟姥姥，还记得不？”
“囡囡没来么？”老太太嘴巴急了点，说完这话见迈进院里的老六朝着身后的人说着这话就伸了伸头朝着老六身后望去，只不过距离有点远，而且没有开灯倒是看不清，“我开灯去！”
“在家打孩子呢！”老六话刚说完，身后有个比老六矮不了多少的身影就朝着老太太道，“太姥爷、太姥姥......表叔、表婶！”
老爷子听到这话就愣住了，刚刚因为回忆有些感伤的情绪一扫而空了，“这是？”
“太姥爷，我是宗庆！赵宗庆......”
“宗庆！”杨清听到是宗庆忙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宗庆，你什么时候进京了？”
“中午下的火车......”
待门口上头的灯泡亮起，老爷子看到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便笑道，“一晃七八年了，当年还是个半大小子呢！”
“诶，太姥爷......七年整了，六九年我跟二叔来过一趟！您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
宗庆被杨清拉着手来到了桌边，跟着大家伙寒暄了一番以后才被老六按在了马扎上面。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人，原来是棒梗......
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李文英已经带着两个孩子跟棒梗回来了，又是就着这事儿聊了几句！
“表叔......”
“我来我来！”老六拍了拍宗庆的肩膀，拿起边上老五放在桌上的牡丹就散了一圈，“老大，事儿有点多！你可能得回去了......”
林信文点了点头，看着宗庆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被人欺负到家里去了，逃出来了......呼！”老六抽了口烟后就把右脚伸到了板凳上面，“沧州二舅可能还活着，但是现在死无对证了......那边隔壁镇上有个人当年跟着沧州大舅跟二舅南下去了，前段时间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给家里来了信！”
“信中提及到了沧州姥爷子跟二舅妈，但是那家人嘴上没点遮拦......孤儿寡母的，直接就被人给造了！那边公社的人好像看过信，找到这边公社来了，公社带人过来质问！二舅妈......嗐，等了这么多年了，把持不住......”
赵宗庆看着林信文道，“二奶奶听到有二爷爷的消息，又惊又喜想要追问消息，没顾上那是乡上的人......要看信，乡上的民兵就说二奶奶是那啥，打了二奶奶！二叔看到了，刚开始不敢还手任人打，后面看情况不对还手了......”
“二舅还活着？”
“不知道！”赵宗庆朝着林信文摇了摇头，“没看到信，二奶奶就是要追问到底二爷爷是不是还活着所以才被打的！”
“嗐......”老爷子叹了口气，“难为她了......”
三十年没有任何一点丈夫的消息，死活都不清楚。没有改嫁还在苦苦等着人，哪个不欣喜若狂没了分寸呀，老爷子也认识林信文沧州那边的舅妈跟表哥，“都逃出来没有？”
“恩，二奶奶跟二叔情况都有些不好......二叔把那些人打跑了以后，就让我去村里开介绍信跑过来了......”
“你说巧不巧！”老六弹了弹烟灰，看着林信文说道“二嫂让宗庆去开介绍信，说你那三舅没了......早上元晴就过来报丧了！我还说，要是二表哥他们没来的话就不让你去送呢，这回你自个看着办......”
“这么快没了？”
“还有假不成！”老六看着杨清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也顾不上了，二表哥跟二舅妈还在医院呢！二舅妈没受什么伤，就是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二表哥肝脏破裂，好在身体素质好只是轻微出血不用手术，但现在还得住院观察！”
“而且，将来怎么办？回是指定不能回去了，回去人就没了......我现在倒是担心纯姐！”
林信文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应该牵扯不到她那儿去......”
“你没在地方待过，有些人已经魔怔了......巴不得找个靶子拉出来打一打！”老爷子叹了口气，“城里跟乡下不一样，有的地方现在比旧社会好不到哪儿去......有些人为了树立自己的威望，可不管到底合适不合适！就算没什么关系，都会想尽办法让你扯上......”
“大姑倒还好！”赵宗庆低着头，“姑丈在他们庄上当个生产队长，他们村支书当年受过太爷的恩惠......”
“南下的时候，我跑一趟吧......”老六拍了拍宗庆的肩膀，“放心吧，早些年就让你们过来了！现在管不上二舅了......先紧着家里人做打算吧！”
“老大，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