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岫（一首）
成岫，字云友，钱塘（今已并入浙江余杭）人，生卒年月不祥。《蕙风词话》称其“略涉书传，手谈齿句，斗茗弹丝，并皆精妙。”岫长于书法，尤爱云间（旧江苏松江府别称）董其昌书画，刻意临摹，书法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连董本人也难辨其真伪。后与董结为伉俪，归董后，琴瑟静好，谱入《意中缘》传奇。董其昌，明末书画家，曾官至南明王朝礼部尚书，谥文敏，世人尊称其为董宗伯。其昌对南明以后的书法影响颇大。
《菩萨蛮》
绿杨深处黄鹂坐，苍苔门巷无人过。帘卷接湖光，六桥车马忙。
锦塘花历乱，云拥雷峰暗。触绪抚瑶琴，澄怀一寄心。
浅析
绿柳参参，碧波荡漾，相映成趣，西湖杨柳是西子湖头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大景观，它在西湖风景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横卧湖心的苏堤两旁，“一株杨柳一枝桃”，共同构成一条蜿蜒逶迤的绿色长廊；而当桃花盛开时节，绿柳红桃交相辉映，又幻化成为一条绚丽的彩带。位居西湖十景之首的“苏堤春晓”，主要就是由这些杨柳构成的，而“柳浪闻莺”也是西湖的十景之一。西湖的湖滨，处处有绿柳的倩影，这里简直就是杨柳的世界。
这首《菩萨蛮》即景抒情，藉西湖之景，抒词人孤独寂寞之怀，也是从杨柳起拍。“绿杨深处黄鹂坐”，以杨柳为背景，写词人居处，幽僻的环境，大约在湖滨的北岸某个山坳里，行行绿柳，草本深深，人迹罕至，它是人烟繁华西子湖畔远离尘嚣的一个别有去处。“绿杨深处”是静景，而“黄鹂坐”则是动景，动静结合，亦显其静。“坐”犹“自”的意思，鲍照《芜城赋》“孤蓬自振，惊砂坐飞”，李善注曰：“无故而飞曰坐。”绿杨深处，黄鹂无缘无故，自相惊扰飞起，委婉说明这个幽深的去处，周围静悄悄，黄鹂飞起并非人去干扰。词的开端，作者就给我们展示了一幅幽僻寂静的画境，以之与下句“苍苔门巷无人过”相照应。在这个环境幽深、人迹罕至的绿杨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湖滨山村，竹篱茅舍，蓬门荒径，气韵清雅。这个山村虽地处热闹非凡的西湖之滨，但由于其得天独厚，地理位置特殊，却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因为长时间无人问津，门前小径长满苍苔，小山村很有“三径就荒”、“门虽设而常关”之气概。第一、二句结合起来，展现的画面，给人的感受就是环境幽深而孤寂。“帘卷接湖光”，词锋一转，展开的是另一片广阔而又热闹的天地。小山村面向湖滨的一面，有一个小窗户，竹帘卷起，西子湖头的湖光山色，乃至湖面上的人文动态，即可尽收眼底。这个小窗户，是这个小山村连接广阔世界的一座重要桥梁，是这位女词人与闻名天下的西湖名胜，沟通心灵的一条联系纽带，更是女词人对西子湖的湖光山色进行摄像的中心点，小山村视野开阔，整个湖区及其周边景色均可入画，自此句以下，词中所列景点，皆为女词人凭藉这个小窗户望中所得。下面，首先映入女词人眼帘的，是西子湖头最为热闹的人文景观：“六桥车马忙”，“六桥”系指西湖苏堤上的六座拱桥，其第一桥名曰“映波”，按顺序再往下是“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这儿的“六桥”指代苏堤。苏堤为宋代大文学家、大诗人苏东坡，在杭州任职时主持兴建，堤长八华里，将西子湖一分为二，南曰“外西湖”，北曰“里西湖”，而里外两西湖又由六座拱桥连成一体。苏堤一向是西湖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从女词人所居小山村的小窗户望去，但见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它与女词人居处的“绿杨深处”、“苍苔门巷”冷寂情景，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女词人再将其视觉转向西子湖的东南方向，这里素称是“三吴都会”的钱塘古都。“锦塘花历乱”，“锦”字写钱塘古都繁花似锦，繁华无比；“历”为“历历”二字的缩写，取义于唐诗人崔颢的《黄鹤楼》诗“晴川历历汉阳树”，“历”犹历历在目的意思。这一句的基调是写钱塘古都的繁华，但在这基调奏响的同时，却伴有一丝不谐之音，这不谐之音来自句末的一个“乱”字，“乱”有纷乱、杂乱、烦乱等词意。本来是繁花在目，历历可见，可在词人的眼里却突现出一片杂乱景象，给前面的繁华胜景蒙上一层阴影。“乱”是词人主观心态的外化，移情于景，以词人烦乱的心情观外物，故外物皆著上一层纷乱的色调，“历”与“乱”在这里形成巨大的反差。词脉至此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跌宕。接着，词人又将其视角投向西湖之西南湖滨的夕照峰。“雷峰夕照”原是西湖的十大胜景之一，可以想象，当那夕阳西下的时候，高高的雷峰塔影亭亭玉立于满天红霞之中，这景象该是多么绚丽迷人呵。可是现在，在词人的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云拥雷峰暗”，满天彩霞不见了，灰暗云层将雷峰塔拥入其中，“雷峰夕照”这迷人的胜景没有了，夕照峰上暗淡无光。一个“暗”字，给人的感受当然是惨淡凄凉。
由于对成岫的身世了解不多，出身门第及嫁董其昌前，她家的社会经济地位也知道得太少，所以对其思想形成及其现状不能妄加评断。如果从《菩萨蛮》中反映的一点情况来判断，她家居西湖之滨，苍苔门第，人迹罕至，可见社会地位不高，家境也必清寒，她与那些常去西湖的“有闲阶级”也无来往。她所处的世界与西子湖头的繁华，是两个极不相同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对于西湖那一面的繁华世界，女词人只能以冷眼观察之，她很少有机会去涉足这繁华世界。虽居西湖之滨，却不能融入其中，久而久之，在心灵深处乃与这个繁华世界，形成一层格格不入的隔膜。由于她所处的位置特殊，从而形成了孤独冷僻的性格，而以她这个性格去看另一个世界，则必然会予这些景物以杂乱而又暗淡的色调。当然，对于她的这种孤僻情性烦乱的心态，女词人自己也有所察觉，所以在末拍亮出了“触绪抚瑶琴。澄怀一寄心”的心愿。女词人希冀藉助她的瑶琴，将其触景而生的烦乱情怀予以澄清，将心灵加以净化，使其与大千世界相沟通。
这首《菩萨蛮》藉景抒愁，构思独特，在古代女词坛上，用这种表现方法写西湖题材的尚属仅见，可谓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