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蚁穴浸蛀的大坝!
齐渊陪笑着,走至了王女身前,
而其身后的不断骚乱,也让但凡长了点脑子的人,都不至于在此时对他有所挑衅。
如果说救一个弑人牧臣,是自找麻烦、略有心机。
那么同一时间,弑人的数量呈数十倍,那就是外宽内深,胸有城府了,
以御士为首的御卫们纷纷让开了道路,使其畅通地步至王女王子身前,
对这些宫前大头兵来说,
力量不能使其畏惧,但权谋易使其胆颤。
而其实,齐渊做得并不多。
前文有提过,西周末期,是一个奴隶制逐渐崩殂的时代,
而奴隶制崩殂的最显著表现,是后世被儒家鼓吹的‘井田制’的崩溃变形。
井田,即田画‘井’字,八家一井。中间为公田,亩产归公,而周遭为私田,一家一块,田产归私。
是不是看上去很美好,
然而,到西周周厉王时期,就开始公田长草,而私田繁茂。
甚至此景,被描述在了《诗经》之上,即‘无田(无人)甫田(去公田),维莠(杂草)桀桀’。
以周礼制定的佃臣、庶民服从的井田制,在发展了几百年后,
因为其监管根本不可能跟得上的缘故,
崩了!
渐渐地,那些佃臣、庶民,都清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公田的产量根本和自身的关系不大,
而私田产量才能关乎自己一家会不会被饿死。
所以,在不挨打,少挨打的情况下,
对于佃臣、庶民来说,
越少干公田的活,越多干私田的活,才对其最有利。
甚至是,
越多偷偷地侵占公田,越对自己有利。
此时,已经是制度跟不上现实变化(奴隶与奴隶主双重增长),而逐步僵化。
所以到了周宣王时期,其被记载史上什么‘不籍千亩’‘不顾劝诫料民料田’
真就是其为王却不尊周礼,且不堪吗?
料,探查统计之意,
以实际料民料田,摊派诸侯大夫贡赋,事实上是一种半承认私田所有性的措施,
也就是不以井田制度收税了,承认你的私田,你私田产量按比例纳税就行了,
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种。
而‘不籍千亩’名义上是祭祀上帝,暗地里是其他奴隶主,告诫周宣王:
别料我们的田,只管好你那千亩就好了(千为虚数,泛指),
手别伸太长!
当然,‘不籍千亩’‘料民料田’此两举都背离了周礼,
所以周宣王被后世史料骂得特别凶,
还恶了诸侯国,
弄得因为诸侯不交贡税,而周宣王经常和诸侯开战。
最后还落了个横死,
此事就不展开了。
而就‘料民料田’这一点来看。
春秋鲁国的‘初税亩’,战国秦的‘初租禾’,都是一种周宣王料民料田的变形继承,
即马先哲提到的,从‘纳劳役’到‘纳粮’的转变。
井田制,本质就是纳劳役,就是落后于‘纳粮’。
而私田的承认,实际上,是改善了一部分佃臣、庶民生活的,
然,西周时期,
佃臣、庶民与私奴的界限,
真的非常模糊!
只需要一场邻国间的战乱,
朝为田舍郎,暮充私奴房,
而当原本有着还算过得去生活的佃臣、庶民,因为种种原因而变为私奴时,
再遭到更不为人道的待遇时,
反抗,自不可避免,
这是相辅相成的,井田制的崩溃,带动的,是整个奴隶制的崩殂!
然而,
这个过程相当漫长,其中付出的鲜血,也格外的多。
所以当齐渊身处这个被蚁穴侵蚀的,已摇摇欲倒的大坝前时,
他只是借着夜色,利用扑翼无人机,和那些奴臣们聊了聊天,
帮那些奴臣们带了些偷来的短匕,并且帮助他们半解除木枷的束缚,
并约定怪异鸟唳鸣为复仇之时,
一切的复仇报复,在这个铁器尚无,铜器尚贵,束缚奴隶大多为木枷麻绳的时代,
就水到渠成了!
且促使这些幼臣们复仇的,也从不是齐渊的蛊惑,
就像当年的德国民众,元首的演讲固然动人,但真正让人拿起武器的,永远是那50万马克的面包。
……
所以对于齐渊来说,
如今唯一的问题也就只有——如何搞定王子王女,来完成善后。
因为很残酷的事实就是,幼臣们杀人是要受责罚的,但王子不用,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最早的践行者,是商鞅,
然而作为商鞅后盾的秦孝公死后,
其子秦惠文王上位不足一年,这个曾被商鞅为了维护法律而处置过的前太子,现秦公(无记载被流放,有记载黥其师以责辱之),
就把商鞅送至了车裂刑台之上。
所以,
数百年后尚且如此,今之情形,亦不用再细说。
齐渊是卑鄙的成年人,他没有如商君那般的高志,故而,如今唯一要做的,
就是说服王女与王子,以现有之恶制,来行救弑人之幼臣。
……
“王女,可记得吾昨日所言之大礼,此兵武临身之际,
“此礼,可还入眼!”
姬穸神色冷淡,不应而反问,
“此即为汝昨日言之大戏?”
戏礼,自夏代,已经出现并成为祭祀环节,而至周,已有‘旅酬绎宾’之意,开始逐渐脱离祭祀礼,而成为娱乐文化的一环。
然而,‘礼’与‘戏’终归是不同的,
‘礼’是必定收归王女手中的,而‘戏’,谁人为之落幕就不一定了。
不过也对,被人利用总归是会有些许怨气的!
齐渊笑了笑了,不答,
而是半蹲着,放低身子与王子伯服齐同,轻拍了下王子伯服的手,
待其微微抬头,目光却怎么不移手中的MP4时,问了声,
“精彩吗?”
齐渊指了指,MP4上放着的虹猫蓝兔七侠传,
王子伯服滑动着进度条,
掠过了片头曲的‘男儿有胆气’,跳至正片:“魔道杀过来了,你拿着这把长虹剑,去……”
“彩!”王子伯服脆生生地应着,
齐渊这才起身,笑着朝姬穸两手一摊,反问道:
“这场大戏不精彩吗?”
他看他的虹猫蓝兔,我看我的人头滚滚,都有光明的未来……,
而王子都言精彩,
你一借王子势的王女,岂可言一句,
不彩?
“既得王子所睐,而此戏将终,便由汝,
“收场吧!”
“诺!”
齐渊‘诺’得很大声,保证外面四周观望的,都能听清这一句。
而后走到奴隶主面前,冷言道:
“将犯奴都于吾带来,且代王子伯服问各主事一声,
“欲充王师吗?”
“大人……大人且待片刻。”
奴隶主淌着冷汗,吆武着手下就朝人市的一个个喧闹处跑去,
在周礼仍为普世价值观的此代,
王子既已下令,他们一众卑贱的奴隶管理人,根本没有博弈的资格,只有听命的耳朵。
是故他们连藏私,都需再三斟酌,
毕竟,
‘欺王子’是仅次于‘大不敬’中‘欺君’的重罪。
如果耳朵连听命都做不到了,那么耳朵也没有留在人身上的必要了。
不一会儿,就有奴臣被带着来到了齐渊正前,
“一、二……八……”
齐渊散漫地记着数,可忽然间,他面露不忍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已目露凶光。
倒不是有奴隶主敢于杀奴臣。
王子当面,充军要挟下,他们不敢,
而只是,
这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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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由礼到戏:先秦戏礼中尸与巫祝戏剧功能的嬗变》刘振华韩宇锐
注2:《变革前奏曲:西周晚期历史再评价》江林昌周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