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姬宜臼的天命鸦
‘我’字一出,
齐渊当即暗挑了眉毛,
这个时期就有‘我’代指自己了吗?
他搜自身数据库百科,明明说更往后的,此时‘wo’不是指另一个代表锯齿斧的字,为王权象征嘛?
然而,
这其实是齐渊查资料不细了,
‘我’代指自己,在金文(出土青铜器铭文)里,集中发现于西周晚期与春秋,最早可追溯到商。
在西周此时,‘余’用法最为广泛,偏文,偏贵,
‘我’为更卑贱的人无遮拦使用,
‘朕’常用在尊贵场合,如朕国(我国),朕命……
而恰恰是齐渊为了掩饰自己是异人,而常说的‘吾’,在此时是没人说的,
王女,周幽王等人,是因为知晓他是异人,以为是异人的特殊用法,没去纠正他罢了!
人家自己说话,从没用的!
而其他人,碍于贵贱有别,不敢提罢了。
此刻齐渊对此尚且不知,但又见其他幼臣,都震惊于后一句的‘勾引’而不是前一句的‘我’
就先按下‘我’不提,准备再试探下,
如果真的‘我’也很常用的话,反正他‘吾’都快用烦了,
他将心神聚焦于戈的说辞上,道:
“且细说!”
戈的气势一滞,低眉垂首,有些委屈,又有些羞涩道:
“有一次主母凌辱时,恰被她撞上,
“后,后也不知她怎和主母商议,此后我被辱时,她常在场,
“时有所讥,
“今日我假意媾和,趁外街大乱,主母脱衣之际,一刀将主母枭首,
“室中便只余她一人,我——”
“汝本欲一刀结果了她,然她脱衣以诱,言辞以讥,汝气血上涌,欲让他见识见识汝究竟算不算男人是吧!”
齐渊打断了戈声情并茂的叙述,冷冷地帮他去掉了细节,只留了重点,
“汝,汝怎知如此细详?”
“蠢货!”
齐渊直接变了脸色,
“还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行事吗?
“若是汝一刀枭首彼女,吾当道一句‘杀伐果断’,然——
“若是汝蠢至如此,挞倍之!
“我只给你十息时间,也让我看看,如今无女在旁,汝还能不能开窍,
“十,九,八……
“二……
“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她恐我杀她,主动撩衣诱惑于我,她在拖时待援……”
“众人听着,”
齐渊‘锃’地拔出附着了铁锋的短腰刀,
指着戈言道:
“此即为诸位之鉴,
“生死拼杀关头,其人为色所诱,误了逃脱时间,
“然,若彼女背身藏刀呢?
“若援助之人,将其就地杖毙呢?
“而他,仅仅因为色欲,就把命交到了敌人手中,
“但凡有失,在此地,你们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尸体。
“是故,”
齐渊不再看众人,而盯着戈道:
“刑罚中这一指,不单是汝欲奸人而未遂,
“更是,有些场合,有些心思,不能动!
“我不希望诸位有朝一日,死在女娘肚皮之上!”
“诺!”其余幼臣纷纷言诺,而唯有戈,不敢言,
齐渊上前两步,走至戈的身前,俯头而视,手持利刃,
“可服焉?”
“诺——”
……
镐京城外,硕大的戎申联盟营帐内,
惑人的鹅吟声阵阵,敬酒拼酒的叫喝声不断,
前王子姬宜臼,现新周王,
跪坐于帐中左边首位,其人位置之尊贵,仅次于右席首位的被发(披发)犬戎翟王,
关于战书的商议已在之前定下,所以此刻诸王正酬宾欢宴,饮酒作乐。
而为什么说是诸王呢?
因为此刻账内席位共有二十个,除了姬宜臼与其外祖申侯外,其余十八席,分别坐着十八位犬戎翟王,
最上首的堂中没有坐人。
而坐在右席首位的犬戎翟王,不过是这些犬戎翟王中,此刻所拥兵卒最多的一个。
而这其实也是犬戎,乃至西戎的常态了。
这些较为初始的部落,其整个名称,泛指的是多个部落组成的联盟。
比如竹书纪年中就有记载,‘周王季伐西洛鬼戎,俘二十翟王’
又因为不同的时期,国人对外族的称呼会稍有差异,所以上面在商时常叫的鬼戎、鬼方,其实就是现在的西戎。
而更早的犬方,也是如今的犬戎。
营帐内,犬戎诸翟王也都不太在乎周礼中关于坐席尊卑的区别,除了两边最上首的位置外,都坐得格外的纷杂。
本就嗜酒成性的他们,拼起酒来,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席几之礼,
躺在地上的,坐在几上的,可以说比比皆是。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毫无礼仪。
然而,犬戎本就是不尊周礼的,
即‘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赞币不通,言语不达’
然而这些都是小事,
约十五岁,还未加冠的姬宜臼完全能够忍受这些翟王们的酒后乱态,
但从小浸泡在周礼礼序中的他,
却怎么也难以接受右席首位,那一袭皮裘裹着后,就吟鹅声不断传来的,连体之人,
而更有甚者,是那些帐内连一件裘皮都懒得遮的,且在那一众翟王眼皮底下,毫无遮拦的行那男女之事,甚至是几相攀比着孰威孰久的几位翟王,
可以说是,轻佻、吟浪之语尽出,粗鄙、作贱之言俱悬,
且所言,都是周女,
只是因为此刻帐内,无一戎女。于是只要是女子的,便全是周人,
姬宜臼其实都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但总归,很是复杂,
尤其是翟王们谈论着周女之嫩,周女之白,
觊觎并轻谈着王室周女时,
其外祖申侯还迎合着加入众翟王的交谈中,
开始大谈着褒姒其美,其媚,
并且允诺到时候镐京破了,所有的王室周女全都划归给犬戎时,
姬宜臼的心绪,很复杂,
一方面,其本身就是姜姓诸侯们推出来的傀儡,没有实际兵权的傀儡。
所以实际上,他连对犬戎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而更重要的,是没有犬戎,他连礼继周王,成傀成儡的资格都不会再有,
而另一方面,是王权的所有欲,及周礼的尊卑教育,让他的内心在不断地咆哮着,
孤的,孤的,都是孤的!
且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再也不甘心只是成为其外祖申侯的傀儡,
他疯狂地想要,发出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然而,在此刻,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束缚在一个字里——忍!
小忍于视而不见账内周女的哀怜,大忍于将来镐京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尽被犬戎所掠!
是啊,现实如此,
然而十五岁的年龄,他又怎么会甘心!
直到盟宴结束,他的心中都藏着一团烈火,
在告退了外祖申侯,返回王帐,斥退了女仆,并且躺在五重熊席之上时,
姬宜臼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这个周王当得着实憋屈,
是的,由于联戎、联鄫,仅靠申侯的名头是不够的,
所以此刻的姬宜臼已经加了周王号,
虽说是不被更多诸侯承认的周王,
然而,礼、制、用、度,其都已经以周天子对标,
而唯有兵权,不掌其一,
唯独是能破局的兵权……
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兵权,他就真的不去破局吗?
十五岁的性子,就算再早熟,又怎么可能,
所以,他当用尽自己的所有筹码,来企图一搏,
哪怕这筹码是玄异,
哪怕是曾不信,但现在他又笃信无疑的,加在他身上的,
昭昭天命!
再古,有其先祖周武王时,‘赤鸟衔骨,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
即有神鸟在周武王时出现,口吐人言,预言了西周的兴起。
而今,姬宜臼起身从王帐角落取出了一个圆形木笼,去除遮在笼子上的赤色麻布,
露出了当中细养着的,一只眼看起来浑异,一只眼看起来清常,双翅都折断了,不能飞起,却寻找到了他的王帐,
能够用腹腔说人话,且料事如神的,属于他姬宜臼的,
天命鸦!
日落而阳夕,夕至而光赤,赤镶乌羽,更衬喙爪红赤,是故,赤鸟即乌鸦,
王命,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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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先秦戎族研究》姚磊
注2:乌鸦本是黑羽,红爪,红喙,然而在夕阳时,阳光落在其黑色羽毛上,就为其染上了一抹红光,如此,看上去浑身就是赤红色的。所以,西周时所说的赤鸟,就是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