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天
高一暑假——
奶茶店外靠墙立着一道白得发亮的耀眼身影。
齐清洌穿着一双黑色板鞋，搭配盖住脚踝的纯白长袜，白色的牛仔短裤只到大腿根处，展露出一双匀称笔直的长腿；上身是天蓝色抹胸吊带，可以看见脖子上挂着用红绳系着一个垂至白皙的锁骨上的平安扣；头上反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长发编成辫子垂在一侧肩上，不是追求齐整端庄的温婉感，而是松松垮垮的夏日松弛感。她手里捧着一盒雪糕，躲在这块阴凉的地方遮阳。
宋闻因不想吃雪糕，执意要喝奶茶，于是正在这家奶茶店与长队伍作斗争。齐清洌叹气，只好在门口等她。
清爽又酷辣的风格，交织在她身上，形成独属于齐清洌的夏天。蓝凛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家奶茶店的门口，惊鸿一瞥，忘了挪步。出门没有带伞，此时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他正在阳光下的路边。那个正在慢慢吃着雪糕的人，微微转头似乎正要看向他这边来，却见咬着雪糕勺子低头从短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蓝凛悬着的心脏掉下来。怎么这么巧，呆在家里太久竟然忽然感觉很无聊，恰好今天想出门，就遇见了她。因为天很热很晒，漫无目的走到这里，也想去买一杯加冰的奶茶。同一条街，此刻站位距离不远。
他现在不敢过去了，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被太阳晒得很红。
女孩子夏天出门都穿得这么清凉么？这样着装的齐清洌让他几乎没敢确认，她真的是人如其名了。她的名字真适合夏天，仿佛在心里默念都有夏天清风的凉意吹遍全身。
青天白日，他没打算做跟踪狂。他想不能再看下去了，去别的地方吧，而且那家奶茶店太多人，很拥挤。夏天出门真的太晒，太热了，他再晒下去要干枯了。那家奶茶店对面有家书店，去看书买书，哪怕是吹一下空调平复一下不理智的思绪都好，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逛的。
齐清洌看了微信里宋闻因发过来的消息，说是还要再等一会儿。齐清洌回复嘲笑她非要喝奶茶，自己已经悠闲自在美滋滋地吃着雪糕了。宋闻因说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既然排了队就不想中途放弃，不然白受了一半的罪。齐清洌知道她是要继续受剩下的罪了，于是告诉她自己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吃完了雪糕顺手扔在旁边的垃圾箱里，齐清洌看见对面有个规模不小的书店，决定就去对面，给宋闻因发了消息就往对面走去。
齐清洌一走进书店，就感叹还是这里凉爽，她就不应该在那里等，而应该到这里来。书店么，是只要一进来就想买本书走的地方。她沿着书架往后面逛去，忽然脚步一顿，定睛一看——
“诶？蓝凛啊。”齐清洌走进去笑着打招呼，“好巧。”
他找到她一次，她找到他一次。
蓝凛闻声看向她，微微失神，划过书架的手指停顿。不是好巧，是他们的缘分如此坚牢。
“好巧。”他带着点既发自内心又局促的笑也同她打招呼，“你也来逛书店么？”
“是啊。”她站到距离他旁边一步的地方，“外面太热了，顺便来找找书好了。”
忽然他觉得这里的空间变得狭窄，气氛被压缩一般拘谨，他全身僵直，手已经不知该停留在哪本书上。眼睛总忍不住想往旁边看她，却实在不敢太过张扬，以至于眼神无处安放。她穿得少，多看不礼貌。多看容易心慌，容易胡思乱想，但那也只是夏天常见的打扮，他不想多想。
她伸过来一只纤长皙白的手臂拿了他面前的一本书说：“我拿这本。”
他没说什么，察觉到她站得更近了一些。就在他肩侧只有这么近的距离……他这时才确切地知道原来她有这么高，他与她之间大概只差了十厘米左右吧，约是一支笔的高度。她只要踮脚，差不多就与他齐平。
“你不挑书吗？还是只是来随便逛逛的。”齐清洌看了眼他，率性地笑着说，“我觉得吧，书店是进来就没法空着手出去的了，不买书回家会很亏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还是学生身份，路上见了文具店书店什么的不进去逛逛就会心里不舒服，你会不会这样？”
他微微低头与她对视着，表情并不太理解。
她笑意明媚开朗惹眼，耳垂上银色花状耳钉，锁骨上红绳平安扣，手腕上三圈连在一起的简单素雅的细银镯子……她的一切都很惹眼。心乱了，视线乱了，关注点乱了……
他脸色薄红，骤然把脸转过去。齐清洌笑容一顿，他那是害羞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装扮，想想觉得也有可能，内向的男生面对女生的夏装脸红害羞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他忽然羞怯，让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她也不常这样穿。因为和宋闻因出门逛街，要和她穿闺蜜装。都是相同的衣服款式，宋闻因穿白色她就穿黑色，宋闻因穿黑色她就穿白色，主要就是配合宋闻因但又不会两人穿一样颜色。
“那个……其实我也穿得很普通，满大街都是。”她因为他的尴尬而略微尴尬，“你不用这么在意，跟女生说话对视的时候大方一点就好了，别人不会以为你在乱看的。”
“不要低估自己的魅力……”他语气郁闷。
她心情很明朗地笑：“没有啊，我一直都很自信啊。所以才让你大方一点，看就看了嘛，说话都不看着人，会让人觉得你很没有底气。”
为什么她的话总是对他来说那么难接……
她并不在意他为了冥思苦想去接话的那段沉默，或者说她并不执着于等他的接下来的回话，依旧心情畅快地向那边两步。书架里有部分打通的地方做成一个供人坐下看书的座位。齐清洌坐下拿出手机看了看，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她的裤子较短，裤子周边还有流苏毛边，露出的白皙的腿部实在太让人无法忽视，尤其还翘着腿……
蓝凛见她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这样有点容易走光……”
“啊？”齐清洌愣了下，她平常坐姿就这样不雅惯了，大家闺秀不起来，往自己大腿下看了眼，忽地笑了，“那不是走光，那是类似打底的设计，鬼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大概要的就是走光的感觉吧。”偏偏还是白裤子里一点黑色花边，但她这条裤子真的没有短到那么离谱，否则也不会穿出来，甚至都不会和宋闻因一起买同款。不过既然都敢穿在身上穿出来了，也不用去追究计较别人的目光，大大方方就好了。
蓝凛想，让他死吧。
她还在笑，但是善解人意地放下了腿，总算端正了些。她坐在这里他也不自在，没一会儿就站起来，还想继续挑选。右手手里已经拿了一本书，左手划过书架上的其他书，视线跟随而过，没有合心意的可停留。
在她前方不远，有两个男生互相推着对方，都看着即将走到的齐清洌。其中的高个男生佯装走过去撞到了齐清洌的肩，沉浸于找书的齐清洌回过神。两个男生拦住她的去路。
“小姐姐能不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高个男生长着挺清秀的脸，笑容却是有些许痞里痞气的，他旁边的男生也在一旁附和。
蓝凛以为自己没有理由再跟过去，现在有了。
齐清洌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厌恶或嫌弃的神色，大大方方地笑着，打量那个高个男生。还没有蓝凛高，她想。她回答：“不能啊。”轻描淡写就拒绝了，向来草率又轻率，压根不会为这种事情多加思考。只是今天难得地拿这个人和蓝凛对比了一番。
两个男生失望的表情，看向她后方，然后颇有礼貌地说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就走了。齐清洌隐约听见那个高个男生说：“都说不去了，人家有男朋友的，这下多丢人……”
男朋友？指的是蓝凛？齐清洌回头，他正好过来了。
他问：“没事吧？”
“没事啊，这种事拒绝就好了。”她不在意地笑了下，“没什么好在意的，又不认识，完全没有负担也不用担心他们死缠烂打。”
他知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明媚可亲，又冷酷至极。
宋闻因提着杯奶茶手里还拿着一杯正喝着，在书店里探头探脑地找齐清洌。见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她走过去说：“阿清，我买好奶茶了。一气之下买了两杯，还有一杯你要不要？”
齐清洌揶揄地笑：“留着吧，一会儿不是还要逛街？免得你又得去排长队。”
宋闻因满是无语的表情，简直不堪回首，说：“蓝凛也在啊，好巧哦。阿清我们可以走了吗？”
齐清洌恋恋不舍：“我才拿了一本书……”
宋闻因说：“一本怎么了，看看你旁边那位，一本都没有，怀疑是来看两眼就走的。”
蓝凛为了证明自己是来买书的，一气之下直接拿了好几本书。可这有什么好证明的？他心虚罢了。
结账完三人一起走到书店门口。齐清洌想了想忽然对蓝凛说：“帮我把书先拿着可以么？待会儿逛街不想拿东西。”她使唤人的时候真的是自然又顺手，不愧是她。
正准备就要走的蓝凛一愣，点头接过。又听见她带着笑意说的话：“等回学校的时候再给我吧。谢了，再见。”
“再见。”他走了，手上沉甸甸的好像不是书，是这一趟出门的喜悦。如果每次出门都能遇到她的话，他不介意天天出门。
宋闻因边打开遮阳伞边说：“阿清，你有时候是真的挺懒的。得亏他没拒绝，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尴尬。”
顺势挤到伞下的齐清洌笑笑，没想过蓝凛会拒绝。他会吗？感觉不太会，跟他还聊挺好的呢，虽然他不那么善于聊天接话，但是她能感受到他是会认真听人说话的。毕竟倾听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
齐清洌笑说：“懒是有时必要的好么。作为班长如果完全不会使唤人那得多累，有句话不是说如果不懂得带团队就得一个人干到死吗？就像你撑伞了我就不用带了。”
蓝凛回头，看见齐清洌笑闹着挤进宋闻因的伞下，两人挽着胳膊走远。
宋闻因可惜地叹气说：“其实想想这会儿要有个男生在旁边，给我们拎东西就好了，我们可以使劲儿逛街使劲儿买。要是脸皮再厚一点就好了，反正你都让蓝凛帮你拿书了，干脆让他跟着我们给我们当苦力也好啊。”
齐清洌笑她：“我脸皮可没那么厚，你还有叫他做苦力的想法，我可只是给他拿了一本书。况且怎么就知道他愿意给你效力呢，搞不好直接拒绝了，让我跟着你一起丢脸。”
“……”宋闻因觉得她就是在把话送还回来，“不过也是，没法想象那个男生会作为别人的男朋友被呼来唤去拎着大包小包的样子，感觉他没有那种气质。”
“怎么说？”
“因为他，看起来就不会有对象，只散发着无人问津的单身狗的气息。”
“哈哈哈。”
沉闷的暑假渐渐过去，蓝凛一直很期待开学。
那本书，蓝凛一直记得。但是齐清洌好像忘记了，开学之后从没有找他问过。蓝凛想等她想起来，这样她就会再来找他。她没有想起来吧，等蓝凛决定主动将书还给她时，她却成了他的前桌。
仿佛夏天还没结束，但是秋气清凉的秋天已经到了。
他还是会经常想起暑假遇到她的那天，梦里也会梦见。梦里她依然是那身清凉的夏装，让他慌张醒来。
等不到齐清洌主动来问那本书，蓝凛等了两天不想再等了，索性主动跟她提起。齐清洌愣了一下，想起来是还有本书放在他那里。
她随性地笑笑说：“其实那本书我已经有一本了，只是当时见是新封面新的译本就买了。现在也不是很想看了。送你好了，反正你也拿了一路回去。”
就这样，蓝凛与她成为前后桌以来的第一次说话，而且是主动说话——无疾而终。
那本书变成了他的所有物，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是吧。
那本书是他看过一次就不敢再打开的书，叫《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