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冽
已经放学了，齐清洌正准备要走，忽然发现蓝凛在看她，很出神的样子。她敲了敲他桌子问：“蓝凛，你这样看着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他回过神来想否认，忍不住又说了她名字的事：“没什么事，只是好奇，班长居然会写错名字。”
“很正常啊，我以前不是这个名字。现在名字里是三点水的洌，以前叫时冽，凛冽的冽。”她忽然联想到他的名字，才发现这两个名字还挺有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免得引人误会。
蓝凛听到“时冽”这个名字，惊怔一瞬，追问：“姓时吗？”
“嗯，时间的时，怎么了吗？”
“没……很好听，为什么会改名呢？”他觉得她很像他记忆里那个人，声音像，名字也像。
这回轮到齐清洌哑口无言了，表情明显凝滞。
蓝凛赶紧说：“不用回答的，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太多。”大概涉及到她隐私了，所以她才那个模样。毕竟谁没事会去改名字。
齐清洌展颜爽朗地笑：“那就吃饭去了。”
齐清洌的同桌也还没走，顺着话起身问：“阿清你去食堂吃饭？”
“对，闻因你也一起去吗？”齐清洌看向宋闻因。
“去啊，我又不外宿，你外宿干嘛还去食堂吃饭？”
“回家没饭吃呗。”齐清洌满不在乎地笑笑，跟宋闻因勾着肩出了教室。
“午休也不回家？”
“去宿舍和你挤挤。”
“那小破床……算了，你也不胖，勉强能挤吧。”
蓝凛看着她们离开。原来齐清洌就是时冽，和他记忆当中那个声音能重合起来了。起初听见齐清洌的声音，觉得那样有气势的声音很耳熟，他以为只是音色有些类似。他记得那个时候那道声音有些冷漠和厌恶，而齐清洌的声音一直以来很有活力和生机。她人也总是带着光彩自信的笑容，对什么都尽在掌控游刃有余。
刚好她又是班长，讲话的声音完全不虚，音色里的气势也能镇得住人，从不依靠故作严肃来震慑人，也不冷漠。平时和同学玩闹说笑也是大大方方平易近人，声音一旦混在男生堆里，不认识她的话大概不会觉得那是女生的声音。
所以蓝凛从来不敢多想，不敢胡乱认为这是同一个人，怕自己空欢喜一场。他本来就喜欢齐清洌，是不可置否的一见钟情，和她的声音没有关系。在不能确定之前，他不想盲目施加那些期待与感激在她身上。
齐清洌的声音只是和他记忆里的在音色上有些像，有些特别，和一般清亮柔或细的女声不同，她的声音有点沉闷，有点不明显的低哑，被她自身的活力修饰了，让人不易察觉。蓝凛曾想过，或许经过这么长时间，声音会有变化，未必就是一个人的声音，何况是记忆里一个不近人情的声音和一个现实里亲和有力的声音。他不敢认，万一他的记忆出错了，自己早就忘了那个声音呢？
从来不敢问是不是，再者说问了又如何，他要怎样收场？或许时冽早就从燕秋宫那里认识了那个叫蓝凛的人，想必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现在，蓝凛几乎可以确定，时冽就是这个时冽——齐清洌。
偏偏她还改过名字，声音和名字，他不信这两种巧合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可能是同一个人。
成为前后桌了，就有更多的机会说话，想问想说的都尽量说出来吧。他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下午放学的时候，蓝凛出去买了杯奶茶，和以前那次一样。茉莉轻乳茶，全糖常温。等齐清洌回教室的时候他亲手将奶茶递给她。齐清洌愣了下没有立刻去接。蓝凛也呆了一瞬想起来要找个理由：“今天早上考试，我睡着了，谢谢你叫醒我，不然我可能要交白卷了……”想用吃的喝的去和人家套近乎也得先看那人是不是随意接受他人馈赠的人。他都快被自己的呆傻吓了一跳。
“哦——我那是叫醒你么？”齐清洌哭笑不得，“你是被我吓醒的吧。”今天早上她的椅子撞到了他的桌子，他大概是被声音吓醒的。她知道自己坐姿有点狂放了，然后立即把椅子挪回来些坐端正了。她当时还向他道了歉，现在却收到他的谢意。
她歉意地笑笑，接过那杯奶茶，习惯性地看杯身上标明的糖分。
茉莉轻乳茶，全糖常温。
她看向他。看来以前那次真的是他送的。这次倒是知道亲手给了。
被她这么近的直视，他有些难为情了。头脑发晕，心里慌乱。
“不是吓醒的，总之还是要谢你。”他真的不是被她吓醒的，虽然确实被小小地吓了一跳。不过他本来就没睡着，那样颓废只是不想考试而已。以此为借口请她喝奶茶，还是以前送过的同款奶茶，她肯定会想起那件事，想起来其实他和她还曾有些交集。在接下来前后桌的日子里，他也能更自然更有底气地和她说话。
既然如此，她也只好坦然接受了，一味推辞反而显得她小器，像是故意划清界限，没什么必要这样。她问：“你好像很习惯买这杯？”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随便买的。”
她真心实意地笑着说：“挺好的，这个很好喝。”
“那我下次……帮你带……”他暗暗叹气，总是差点说错话，哪里有那么多理由请她喝奶茶。但是这样也没有自圆其说，显得更傻。
她哈哈一笑：“蓝凛你是不是没睡醒？全班就你和我走读，我可以自己去买的。”
“……大概。”他无地自容了。
她喝着奶茶，看了看他，说：“干嘛这么腼腆，我还是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吧？”
“抱歉……我的问题。”
她笑叹，回过头去。
蓝凛有些郁闷，她觉得他不会说话了吧。他不擅长聊天交际，但是她社交能力是公认的厉害。他在她面前，大概堪比哑巴。何况她没有义务与他找话题聊天。他对她除了喜欢，还有仰慕钦佩，很羡慕她的为人处世的天赋。迄今为止，他没见过讨厌她的人，人人都喜欢她。不是因为她的成绩、长相和班长身份，而是她自身的魅力。她身上加分项很多，并不妨碍她基础分满分。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感到轻松愉快，好像夏天消退暑气的凉风，重新唤起周围的热情与生机。
懂人情世故但通透不世俗，这样的齐清洌足够让人一见钟情。
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但又凭什么喜欢她？他在那么优秀的她面前，只有自卑。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没有半点讨喜。
宋闻因凑过去和齐清洌小声说话：“阿清，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莫名其妙为这种小事请你喝奶茶会不会太刻意了？你看他以前跟谁套过近乎。”
齐清洌不在意什么套近乎，直白地说：“你想说他对我居心不良啊？”
“……我可没这么揣测，就是感觉他怪怪的。”宋闻因叹气，“可能是我真的对这种阴郁孤僻的男生好感不起来吧。”
“那就不好感呗。”她满不在乎地笑笑，“社交的事我来就行，又不指望你这个副班长。我可是一定要对每个人一视同仁的，管他什么性格，没有我打不了交道的人。”
“这个确实没法社交，也只有你行了……”宋闻因完全不想比这种事，她对社交可是有原则和要求的，更希望别人主动点，别什么都要她来主导。像齐清洌这种最好，能牵引她，跟着她既正确又不费力。
“闻因，社交不难的……”
“闭嘴，你就是百年以后也要爬起说两句的那种人吧？”
“哈哈哈……”齐清洌憋不住笑，她还没那么爱说吧，口才太好可不能怪她。社恐主要在一个恐字嘛，她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怕人，跟人打交道简直是家常便饭一样简单。真社恐就不可能当那么多年班长了，她可不是为了练胆来的。
“我才懒得管你，但是你后面这个，多少留个心眼，别被人家美色迷惑了。”
“咦？能让宋闻因都夸美色的人，被迷惑就迷惑了吧。”
“少来，没见你喜欢过谁。”宋闻因白眼，“跟你一起长这么大，你就没有认真对待过的潜在对象，被你拒绝的人还少啊。与其说你被他迷惑，不如说人家被你折服。那个心眼是让你给你自己留的，这种男生的感情可是很沉重的，不是那种被拒绝之后很快又能嘻嘻哈哈的人。”
“……怪我？”齐清洌差点被奶茶呛到，“别想太多好么？这么笃定别人的情感只会让我瞻前顾后，拿得起放得下不好？”
“算了，就是随便提醒你。因为你后面那个真的是个怪物，我每次揣测他，都会于心有愧……”
齐清洌笑着说：“懂，他身上有种惹人怜惜的气质。”
“……不要这么会概括好吗。难道你不会吗？”
“不会，没事动不动心疼人是我风格吗？真心疼的话，我直接把他改造了。既然允许人家孤零零一个人，充分说明了我从始至终对他的尊重。无论他是何种气质，他都没有透露出需要帮助的意思，那他就不需要无谓的怜惜。”齐清洌真心地说，“也许他就是想要安于现状呢。我为什么要去招惹他。我一旦怜惜他，就无法纵容他安于现状了。”
“就像我，朋友没有那么多，没你那么能社交也不太爱社交。你也不会怜惜我对吧。”
“都不需要，怜惜个鬼。”齐清洌笑了。
齐清洌记得今天蓝凛在问她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是分明的震惊。她还挺好奇，是为什么。索性课间找他主动搭话。
她回过头，蓝凛正趴着桌，她敲了敲他的桌面，他就露出那双疑问的眼睛来。
“问你个事儿，今天你好像对我以前叫什么很好奇，难不成你听说过我之前的名字吗？”
蓝凛趁机问：“你是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上初中前不久。时间怎么了？难道你这么早就认识我了？”
“不是……那你初中的时候会有人叫你原来的名字吗？”
“会啊，有个别像狗一样死性不改急了就会叫我时冽。”她表情淡淡的，想起来燕秋宫，狗一样的人。
蓝凛低了眉眼，掩饰着眼里轻易可察觉的悲伤。就是燕秋宫吧，原来他们认识那么早，青梅竹马……为什么燕秋宫要和范冬月谈恋爱，是不喜欢齐清洌么？那齐清洌会不会喜欢燕秋宫？从那次打架时的两人短短两句对话都能看出燕秋宫和齐清洌关系有多好。关系好才能互骂，无论其中的嫌弃与怒气多么浓烈，也变更不了那种相识多年的坚固感情。因为报警是好事，只有在意燕秋宫，不想看他误入歧途才会报警。如果不在意，又怎么会掺和那种事。
他说：“可能也是初中的时候听说过吧，感觉有些耳熟。”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也没几个人叫，这都能被你听说……”
他问：“那你以前认识我或者听说过我的名字么？”
“没有，我们高中以前见过？或许是你见过我。”齐清洌想了想又有了猜测，“还是说蓝凛你的名字在初中的时候很有名气？也说得过去，长得好看的男生一般都喜欢的人很多，知道的人也很多，应该很有名。”
什么一般啊，她的评价标准是燕秋宫吧……他小声地叹气：“都不是，我没有什么名气。我以前……也不完全长这样。”以前太幼稚了，现在勉强像样吧。
“那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不是一个初中的吧。”
“不是……”糟了，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编不出理由，“不认识就好……”话一出口又好后悔。
齐清洌无奈地笑：“你名声是很差吗？说这种话。”只要她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就说明他名声上至少要比燕秋宫好。燕秋宫的名气在她看来都是恶名，也不难怪臭名远扬。
“没有，我没什么名气。”他平静地说着事实，“我那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初中生。”
齐清洌也信，毕竟他的孤僻谁看不出来呢。长了张好看的脸而已，本人太过内向孤僻就没有办法了，现实没有那么多人蜂拥而至。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追求者，但蓝凛和燕秋宫那种性格的人一对比，差距还是太大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啊……还得是会自己招蜂引蝶的。燕秋宫初中时期算名人了吧，以前不是一个班她也总能听到别人讨论他。但蓝凛这个名字很陌生，是高中同班才知道这么个人——哦，如果她不是班长的话，大概率也不会认识每个同学，尤其是这么孤僻的，完全不会有交集吧。社交是她的强项，但不是她的义务。
他忽然说：“我以为像班长这么优秀的人，以前也会很有名气。”
她眼神古怪，说：“我是个正经人，最重要的是，我的活动范围只在自己的学校，不会跑到别的学校去。”
他听出来她话语里对燕秋宫的阴阳怪气了……她是吃醋吗？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
“你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齐清洌笑了下，审视着他，“你在可怜我，为什么？”
“……不敢。”他想自戳双目了。
“说吧，想什么呢，我可是很见不得别人可怜我的。我最讨厌的东西有两种。”齐清洌比着两根手指，“一是威胁，二是可怜。威胁通常是被人抓住弱点，可怜则一般踩住自尊。你伤害到我的自尊了。”
她竟然用那么坦荡又硬气的语气说被伤害了自尊这种话，他会信么……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莫名觉得你在说你是个正经人的时候，好像无形之中举着某个人的例子，还对那个人有些不高兴。”
“蓝凛——”齐清洌忽然很正经的表情，吓得他也正襟危坐。
“你不愧是能考全班第三的，语文阅读理解做得真不错。作者想要表达和出题人想要考的点全被你洞悉了。”她恢复了自然随意的笑容，“怪懂的嘛。”
“那个人……是班长喜欢的人么？”他心跳如鼓地问出这一句，甚至不敢用第二人称，怕被察觉出其他意味，用班长称呼她，才有点同学间探讨的感觉。
“不是。”齐清洌表情有些嫌弃，颇有责备意味地看着他，像是在怪他怎么问得出这种问题，“喜欢还单身，你怕是低估了我的能力。能让我看得上的人，至少那个人不是。”
那就好……他安心了。虽然她现在依然单身，说明她也看不上他。
“嗯，也能理解了。班长这么优秀，是很难找到对象的……”不，他其实主要想说很难得会有人配得上她。他又叹气了，在她面前是真的不会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冒犯她。
齐清洌却赞同地笑说：“是很难找啊，不过不是因为我多优秀，没有遇到喜欢的啊。如果喜欢，我会主动的。如果不喜欢，我也会主动的，主动拒绝。”
要是有一见钟情就好了，就不用为这种事为难了。她想。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太多人打交道，越清楚自己不可能喜欢上那些人的同时，也会疑惑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然而一直迷茫着。因为不想随便体验，所以如果不是互相喜欢的就算了。
他一愣，像坐了趟过山车。高一一年，见过她拒绝太多人了，从容地笑着拒绝，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是很干脆的人，被拒绝的人也都很知趣，哪怕在一个班也依然如常往来，没有任何情感变质。
她又回过头去了，没有再聊。
他趴着，手按在心口上，心好像累了，是刚刚跳得太过了吧。在她的话里一惊一乍，一会儿窃喜一会儿又难过。
表面上还能装一装淡定，他的心脏却要吃尽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