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愿望
齐清洌没打算跟齐雄那个人一辈子姓齐。
以前的名字，包含了太多，尤其那段没有继父的岁月，家里只有她父母和她三个人，还有从小在绘画兴趣班认识的宋闻因，还有很正常当着朋友的燕秋宫……
她的人生，被更改的不止一个姓名。
燕秋宫在知道齐清洌家里出了变故以后变化很多，他以为她软弱懦弱，多需要他的保护，于是他就那么施展着他的保护欲。他的自大轻视着她，更刺痛着她。他竟还喜欢上了她，不可思议，一直以来都以捉弄她为乐的人忽然说要保护她更忽然喜欢她……明知道她没有想法却一味打扰她。她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和他之间仿佛已经没有友情了，只剩下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他情窦初开了，她可没有。他说她是顽石，裂不开的顽石。
齐清洌是个一旦认真起来绝不折腰的性格。他以为她需要他的庇护需要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才能安生。他曾开玩笑似地说自己和别人打架，和很多人打交道做朋友扩展自己的名气，都是为了让齐清洌提到他名字的时候没人敢欺负她。齐清洌知道，那不是他的玩笑话，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也很可笑。
齐清洌向他证明了自己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她初中选择当班长不过是走正途告诉他，他究竟有多自作多情。她可以凭借班长身份和自己的能力就震慑住不安分的人，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愚蠢的人才使用武力妄图征服弱小。
他混出了一个校霸的名声，自己也沾沾自喜吧，那么招摇过市，其实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名气对她没有半分保护作用。让别人知道燕秋宫和她的关系，只是让她多听到了些议论嘲笑而已。尤其是燕秋宫和范冬月谈恋爱以后，那些知道齐清洌和燕秋宫认识且关系匪浅的人，流传出来一些闲言碎语。可笑燕秋宫听到了却不生气也不关心，反而高兴。燕秋宫去其他学校找了个据说很漂亮的女朋友，起初的确有气她的成分在，想看她吃醋。齐清洌知道了，只是又被他幼稚愚蠢的举动惹得想笑。
好在初中毕业，燕秋宫去了外地上高中。
她和燕秋宫就像两条相交的线，经过对方，然后形同陌路，背道而驰。
他为谁打天下都是他自己做皇帝，别说为了谁。
燕秋宫所做的事只有他自己会觉得浪漫吧，她不会。
已经很少联系了。
就这样渐行渐远就好，她说服不了自以为是的人，见不得他以为她的名义猖狂，但还念一点旧相识的情分，不愿看到他让她失望透顶。
她以前不会对男生那么表面亲和实际态度冷酷决绝，但燕秋宫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她潜意识就会觉得男生都那么自大自负，激起了她对抗的心。
不过真正令她态度转变成如今样子的根源，还是她最嫌恶的齐雄。
齐清洌有时想起来还是觉得迷茫，她只是变更了一个名字，为什么连带着出现了那么多转折。
单就燕秋宫，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恰好有一个看似需要被保护的女孩儿，似乎理所应当朋友之间不再是纯粹的友情，不再是朋友。她一直把他当好朋友的，不接受变质的情谊，感激但绝不接受……
一切有根有据，只是忽然回想，恍惚如梦似幻。
宋闻因忽然威胁蓝凛说：“你都听见了吧？一个字也不准往下说。”
糟糕——一直盯着齐清洌，被宋闻因发现了。蓝凛蓦地心虚。他镇定地点头：“不说。”
宋闻因半眯着眼睛：“你还真听见了？”
“……一点点。”蓝凛暗自叹气，女生的心思真是变化多端，防不胜防。
齐清洌说：“也没什么啊，宋闻因你这样才显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好么。”
蓝凛拎上来一个蛋糕给齐清洌。
“给我买的？”
“嗯，生日快乐。”
她笑笑：“你都说过了。”
宋闻因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到？”
齐清洌耸肩笑：“你不在的时候。”
宋闻因看看蓝凛，若有所思，忽然就觉得这个平时孤僻得几乎不和任何人主动打交道的男生，似乎不全是这样，倒是很用心。尤其跟阿清说话也算主动，至少有问有答。虽然不算主动献殷勤，但又送药又买蛋糕，平时会以顺手为由帮忙接水拿东西甚至为班长跑腿的名义做些什么事，该不会是有什么心思吧？
蓝凛平静地面对宋闻因的审视，淡然处之得令她无话可说。
蓝凛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在别人面前隐藏情绪伪装表情他做得到，他只对齐清洌轻易无处遁形。以前他对宋闻因的出现也会慌张，因为伴随而来的会有齐清洌，他就像巴甫洛夫的狗。现在不会紧张了，哪怕被宋闻因带着探究的眼神凝视，他也能坦然自若。
宋闻因心里的疑问被打消了一些，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也好理解。蓝凛么，事实上和班里其他男生也没有区别，谁没事会拒绝阿清的忙呢？阿清这点人格魅力还是有的。蓝凛看起来也不在意钱不钱的，给班长买个生日蛋糕而已，他从来只叫阿清班长，显得怪尊重怪有礼貌的。宋闻因觉得自己确实想得有点多。
“叫阿晴过来吃蛋糕吧。”齐清洌说。
“叫她吃蛋糕？不怕她应激啊。”嘴上这么说，宋闻因离方瑞晴比较近还是叫了。
“没事，她想吃。”齐清洌笑笑。
不知谁喊了句：“我靠！阿清你今天过生日啊！居然不跟大伙说一声，怎么着也得大操大办的吧。”
然后一大堆人隔空祝她生日快乐……像极了没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阿清，蛋糕发群里给你了，记得吃啊！”
“哈哈，我发个更大更豪华的！”
“阿清你剪短发了！还是狼尾吗？好帅的嘞~好喜欢~”
“阿清你变姬了——以后连女生都要跟我们抢你了吗不要啊！”
“阿清这么帅，我们以后更找不到女朋友了好吧！”
“阿清贴贴~我是妹妹~”
“我宣布阿清就是我们班班草了！”
“啥？不是一直都是班草吗？宋闻因和谷暄和的定位是男女副班长门面啊，和班草班花不算是一个概念的吧？”
“那我们班班草是阿清，班花是谁？不会是席初吧？”
席初高傲的脸面崩裂，忍不住破口大骂：“滚！滚去入土！”
齐清洌无语。
宋闻因听到了自己和谷暄和，一时脸色不自然，高声骂道：“吵什么吵！让阿清吃了蛋糕再说话！”
齐清洌本来切好蛋糕最先拿了一块给蓝凛。他拒绝了说：“班长先吃吧。”
方瑞晴过来方瑞晴过来，含泪拿了一块蛋糕，吃得津津有味。
宋闻因过了会儿忽然问：“蓝凛，你谈过恋爱吗？”
这种问题……蓝凛如临大敌，吓得险些被蛋糕噎住，不动声色地微微转移视线向齐清洌，见她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他说：“没有，为什么要问这个？”他喝了口水，终于好受一些。
宋闻因说：“哦，就是觉得跟你谈恋爱的人一定感觉在异地恋吧，你距离感拉满了知道吗？”
他说：“你想多了。”
“你都给阿清送蛋糕了，还班长班长，别搞这么生疏，改口吧。”
齐清洌说：“啧，吃人嘴短，你还调戏他。”
宋闻因跟她贴耳小声说：“你不觉得他很听你的话吗？平时他可没主动为别人做过什么，但是都会帮你。嘴上说是顺手谁知道顺不顺手，还有你叫他帮忙做事，不论什么都照做，从来没有一个不字。”
“别想太多了，你没发现他只是不太擅长拒绝吗？也不只是我，别的同学他有时也不会视而不见的。叫他帮班级跑腿什么的他也很难拒绝吧，听起来那么有责任感的事。”
“阿清你……”宋闻因脸色复杂，“你真是班长当久了，黑心肝了，居然会压榨劳动力了。”
齐清洌忍俊不禁：“好难听的话，一点点驭下之道而已，我看人什么眼光。况且也是不想他跟班级脱离太远，让他有一点参与感和集体感不好么。”
她们俩在说悄悄话，蓝凛听不清，也不知道她们突然笑什么，宋闻因连看他的眼神都古怪起来了。
好莫名其妙，他有一瞬间竟然想自己是个女生就好了，应该就能参与她们的话题。不过——齐清洌应该不可能会喜欢女生的吧？否则他连一点性别优势都没有了。
宋闻因忽想起来问：“阿清你刚刚许愿了吗？”
“许了，希望世界和平。”
“啧，十六年都是这个愿望，服了你了。”
“哈哈，朴素吧。”朴素但实在。
蓝凛回想着宋闻因说的很多话。
他看着宋闻因的背影若有所思，心里的纠结、为难等情绪流露在了表情上却并不自知。正好下课铃响起，宋闻因起身要出去，蓝凛立即低头。等他抬头时，却见齐清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齐清洌早看见她盯着宋闻因看了，倒不是刻意回头看，而是那时笔掉到了过道里，她弯腰去捡，瞥见了他的表情。
她打趣地问：“迷恋我家闻因？”
蓝凛霎时摇头否认：“不是，没有那种意思，你别误会。”
“哦？可是你的表情不太像没有意思的。”
“真的没有。”他脸色无奈，干脆厚着脸皮说，“我是怕麻烦，不想困扰。难道她不也总是带着各种想法看我么？我才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意思。”
他是真的有过这种担忧，就算是自己影视动漫什么的看多了吧，觉得好奇就是感情产生的前兆，不说绝对，可还是担心这种事。宋闻因有时对他的观察打量，他以为伪装不被她发现什么就好了，却完全忽略了另一个问题——观察次数多了，倘若她对他想法偏了方向那又该如何？他会很困扰，就算他不会和齐清洌在一起，也不会愿意看见齐清洌身边的人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不是他自作多情，他从来就不是长得好看而不自知的那种人。知道自己不讨喜的是性格，不是长相。他再自卑也不是自卑自己的外貌，再自卑也没有歪曲对自己外形的认知，他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
他也不希望别人因为他的长相而轻易喜欢他。肤浅的人绝不会珍视他。
他会很困扰，很抗拒。
反而齐清洌这个面对他的脸都不会给他任何优待的人，他爱而不得。或许他就是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吧。
齐清洌扑哧地一笑，靠近了些小声说：“她有喜欢的人，不是你。”随即拿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给他看。
——谷暄和？
齐清洌说：“完全看不出来是吧。我也是观察很久观察出来的。”
蓝凛表情疑惑：“完全没有看出来……”虽然他不太关注，但是觉得宋闻因和谷暄和好像交集不多，两个副班长做事应该有交际，平时的确没怎么见过他们说话。也就是说宋闻因比他还能藏？该不该说有些佩服了……
齐清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宋闻因回来了。
宋闻因进门就看见齐清洌趴在蓝凛桌上，两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于是问：“阿清你们两个又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啊，你不在我找他聊天还不行吗。”她坦然地笑。
宋闻因“哦”了一声，没再理会他们。
齐清洌继续和蓝凛小声地说哑谜：“所以你是真的那样想的，才那样的表情看她？”
“嗯，算我自作多情好了，不是就好。”他说。
“确实是你自作多情了，其实她看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觉得你献殷勤对我居心不良。”她直白地笑说，坦荡得丝毫不变脸色。
“……我没有。”他心狂跳了一下，脸在发烫，差点就被揭穿了心事，还好她是这种叙述的口吻。可他真的不是献殷勤，更没有居心叵测，他只是没法坦白，没法和她一样坦荡。
“知道，看得出来的，你怎么会是那种人是吧。”
他莫名地心很痛，点头，没有力气再说话了。这真是一件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的事情。
蓝凛还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给她，但不知该如何送出手，她又会不会收下。蛋糕还好说，礼物有点悬。纠结犹豫，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即将下课了。
他敲了敲她椅子，她转过来。他推了个礼品袋到桌沿给她。她微愣，那礼物看起来不算便宜的样子，看包装盒子大概是个首饰之类的。
她推了回去笑着婉拒：“有蛋糕已经可以了，心意也收到了，谢谢。”
他掩饰失落，收回礼物。
果然还是不会收下，或许觉得不合适吧，礼物什么的总带着点别的意味。
放学了，齐清洌依然没有立刻就回去。
又是等不到她。一旦离开了教室和座位，他与她几乎就没有任何交集了。
蓝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不知道她今晚顺利回家了么？还会不会像昨晚那样只能在家门外过一晚？
她睡了吗？可以给她发消息吗？
发消息说什么好？蓝白已经说过了。
说她的新发型好看吗？是好看，比男生还帅气，但她剪了自己蓄了快两年的长发是因为他。她明明说不舍得，但还是剪短了，因为对他碰过她头发的介意。跟他无关的不能聊，跟他有关的也不方便提。
蓝凛看着那个聊天框，翻着和她的聊天记录。昨晚好像聊了很久，但是聊天记录却只有那么点，一下子就翻到尽头了。一定是他昨晚总不能及时接话，浪费了很多时间吧。
这么晚了，给她发消息会被她误会的。
算了，不能打扰。
他睡不着，翻身下床去到客厅。找到以前剩下的生日蜡烛，一根一根地点燃。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那是黑暗里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在发光，而他手持蜡烛——拍了下来，以此纪念今天，纪念他参与的第一个她的生日。纪念那些欣喜的，不欣喜的。
他许了两个愿望，一个为她，祝愿她的生日愿望实现；另一个为自己，他春天惊蛰过生日的时候一个人过，还没有许愿，记得那时她给发了他两个糖果。直到烧完所有蜡烛，火光熄灭后一片黑暗。没有开灯。
他将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发了朋友圈，设置仅齐清洌可见，连同分享了一首歌——《想到我们》，以及当中的两句歌词。
——想到我们毫无结果。
——得到才更奢侈，我不强求。
没有人点赞，没有人评论。
他守着手机上的时间，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今天就要结束了。在黑暗中不知枯坐多久，久到睡意袭来，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有彻夜失眠，已经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