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挖河,除村子记工分外,公社每天补贴五分钱。
挖河虽苦虽累,可是吃饭管饱。这香香的参着黄豆面的窝窝头,还有这香香的漂着油的粉条菜和猪肉片,都是随便吃。在家里哪能吃上这么饱,这么香的饭菜啊?刘东来一手拿着三个窝窝头,一手端着菜,吃得狼吞虎咽,真是个美啊。他比猪还能吃,一顿能吃六七个窝窝头。这一天,伙食改善,他吃了三个大肉龙。这肉龙,是比三个馒头还要大的花卷。这花卷里,包裹着一层层的流着油的肥肥的猪肉片,咬一口,能把人香个跟头。平时在家里,一年到头,也难吃上一顿馒头的人,能吃上这么香的肉龙,从嘴,到嗓子眼,到肠胃,都舒服得像神仙。刘东来吃完了三个大肉龙,摁了摁肚子,还有窝,又多吃了一个。支书说:刘东来,你要是一头小猪,就好养了。刘东来大口地吞咽着,看着支书,只是一个劲儿地裂着嘴傻笑。
这挖河的车子,叫土车。这土车,就是平板的独轮车,平板的左右和后边,各有一块立起来的挡土的木板,挡板上拴有铁丝的圈,小木橛子插进铁丝圈和挡板的眼里,把挡板固定在平板上,就可以挡住里面的土。
刚出河工,刘东来还不会推车。他费劲装的一车土,推起来,走几步,就扣在地上,扶起车,再装上,走几步,又扣到地上。他生气,用力拍着车子。车子都快砸烂了。落在地上的车子挡板,也快让他踹破了。
人们都在笑他:
“这个小笨蛋,人不大,脾气不小。”
“有脾气,冲着车子耍什么?车子又不会说话。”
“怨不得胖子说,他一辈子也说不上媳妇。这么一根筋又没出息的臭小子,谁敢要他呀?一百个媳妇站在他跟前,也得叫大风刮走了。”
刘东来不服,车子倒了再装,装了再倒。折腾半个上午,也没推成一车土。他却像个急猴似的,惹得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朗朗的大笑。
支书看他实在推不了车子,就叫他拉车。
刘东来拉车,脖子上戴一个脖套。这脖套是用几层的厚布做成的,前面有两根绳子,一系,就像一个套在脖子上的圆形的大饼。他拉起车来,绳子背在肩膀上,勒住脖套,高高地撅起屁股,屁股直对着推车人的脸,头快要扎到地皮里去了,还在拼命往下扎,拼命往上拉。“拉劲!拉劲!”推车的在后面,像只挣命的野狼似的吼叫着。刘东来咬牙,瞪眼,涨红着铁青的脸,身子前倾着,蹬着牛一样的腿。这牛腿每蹬一下,浑身都打颤。
河越挖越深,拉车的由一个人拉,增加到两个人拉,甚至三个人拉。河太深了,拉车就改为拉滑车。这滑车,是把一辆跨车子倒过来,卸掉轮胎,只留下轮毂。挖个坑,在车子的后面,埋进一个大筐,筐里放进碎石和土,用铁丝和木桩死死地固定在地下,再把车子牢牢地拴在这个筐上。车轮向着河岸,车子就稳稳地固定在河岸上了。这滑车的轮毂上,再穿过一根粗粗的铁丝,带铁钩子的一头伸向河底,钩住装满泥土的小推车。大绳的另一头,留在河岸。这头由刘东来和比刘东来大七八岁的一个人,牢牢攥在手中,勒在肩膀的脖套上。这个人是个诙谐有趣的人,脸上总是挂着生动的笑。刘东来和他一起干活,总一天到晚,笑个不停。拿着勾子这头的人,勾好车子,喊声:拉呀!他们两个就嗷的一声,拉着铁丝绳,朝着河底方向跑去。下面勾车的,握住铁丝,跟着车子向上走。一车子泥土就拉上河岸。就这样,一趟接着一趟,一车子连着一车子,反反复复,跑上跑下。
冬季寒冷的风吹过来。刘东来穿着一个小褂,还不断地抹着脸上的汗。这根铁丝,发狠地在刘东来的脖套上,弄出一个大洞,把他的肩膀勒红,勒肿,从红肿弄出血泡,血泡磨破,再红肿,再弄出血泡。刘东来掉泪,但不服,肩上就生出一个厚厚的老茧子。有了茧子,刘东来再也不怕那铁丝欺负了。他就拉得更猛,跑得更欢。
车子过了半坡,这拉车的铁丝,突然嘎嘣一声,断了。刘东来和同伴一起滚下了坡。车子也滚下了坡。车子滚动的速度比人快,直接从刘东来的身上轧过去。刘东来滚到坡下,头又撞到坡下的车子上,血流出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血。这血淋淋的头,就像花狗腚一样了。他却像只老虎似的跳起来,跑上河岸,把新的铁丝换上,拉起新的一车土,又和同伴嗷的一声,冲下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