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又少了一个
在扶棺前往华阴的路上,刘松说起了一件事。
“子脩啊,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刘松难得没有喝酒,头脑清醒,要知道这个师兄受到刘宽的影响成天酒不离手,就连刘宽病重期间也是一口都没有少喝的。
“师兄有话直说便是,莫不是又偷偷藏了酒?”曹昂面对这个酒鬼有点无语,以为他在服丧期间饮了酒。
“非是如此,家父临终前上了一道表。”刘松虽然清醒,但是说话依旧很慢,只是常年喝酒留下的毛病。
此事曹昂倒是知道,只是并不知道其中内容。想来以刘宽的个性无非就是劝谏皇帝亲贤臣,远小人的话语。
见曹昂脸上始终没有好奇之色,刘松有些颓丧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小鬼大的师弟有些无趣。
不过最终还是揭开了谜底:“阿父临终的那道表文,是让陛下杀了你!”
他原以为曹昂听到这个消息时会失态,结果曹昂神色如常,连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怎么如此镇定?”刘松不由好奇。
“我现在还活着,说明皇帝并没有采纳恩师的意见!”曹昂见怪不怪的说道。
“你就不好奇?”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就是恩师怕我将来做王莽罢了。而我现在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说明皇帝并不信这些说辞,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曹昂拿出一块干粮啃了起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到心上的意思。
“师兄咱们还是行快些吧,免得赶不到宿地,让恩师曝尸荒野,落个不孝的罪名!”曹昂吃完之后就催促刘松赶紧上路,不要过多的纠结。
刘宽为政以宽简著称,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一路上得知消息前来祭拜的人不在少数。行程已经被拖慢了不少,因此曹昂才催促刘松加紧赶路。
只是曹昂得知了刘宽最后的奏表,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愤懑,甚至还有点高兴,刘宽居然隐隐将他与商鞅作比,心中不免有些自得。
至于怨恨那是绝对没有的,有的只是受宠若惊,毕竟能被刘宽比作商鞅,那说明自己至少是被刘宽认可的。
有点小激动是怎么回事?
至于皇帝为何不听从刘宽的建议杀了曹昂,因为原司徒张济已经于去年四月病逝,司空张温迁司徒。曹嵩瞅见了空挡花了一笔巨款,三千万钱买到了司空的职位。
这是皇帝自西园卖官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买官钱!当然不可能转脸就杀了曹昂了,更何况这会儿曹昂才十岁,皇帝只以为刘宽是病糊涂了,说胡话呢。
守制期间,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中平二年,河内司马直被任命为巨鹿太守。当官要交钱是皇帝的惯例,巨鹿太守两千石之位,需要缴纳两千万钱的“助军修宫钱。”皇帝在黄巾起义发生之后,给买官钱加了“助军”二字。
司马直向来清贫自守,根本就拿不出钱来。皇帝考虑到他确实清廉,于是让他只交一半,但是司马直依旧拿不出来,又给他打折让他只交五百万钱就可以了。司马直还是拿不出来,表示没有钱。前去传令的宦官见他家徒四壁确实清廉,名声又好也不敢逼迫过甚,于是自作主张表示只交三百万钱就好,你实在拿不出来,到任之后再付也可以。
司马直不愿意盘剥百姓来满足皇帝的索取,于是就称病不去。但是传旨的宦官拿着皇帝的命令再三催促,也只好无奈出发。到了孟津的时候,一边是上任就要被迫盘剥百姓,一边是皇帝的命令又不可违背。他翻遍了圣贤书也找不到该如何处理,又实在没有勇气去上任,于是留下遗书,在孟津渡的驿馆内吞金自杀!(章末附司马直遗书,聊表敬意。)
这事儿对于曹昂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淡淡的感叹了一句:“又少了一个了!”
三年倏忽而过,时间来到了中平五年四月,曹昂守制结束准备返回洛阳。刘松这会儿早就忍耐不住不知醉倒在了何处。
刘宽的墓前,曹昂简单的祭拜之后,跪在墓碑前与恩师告别。看着周围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地方,曹昂也是感慨万分。
“恩师,弟子这就走了。待到将来若有机会定以太牢前来祭拜!汉室已然无救,恩师既已辞世就请好好歇着吧,忙碌了一辈子最后除了一个谥号,也不知还有几人记得您曾经做出的努力!”
“告辞!”曹昂说完没有留恋的离开,往洛阳而去。
行到陕县时听说凉州的叛乱加重,朝廷要派遣大军平乱。由此想起了去年死在汉阳太守任上的同门傅燮,光和七年作为皇甫嵩的护军司马参与平定黄巾之乱,位居首功,授安定都尉,后因病去职,迁议郎。中平二年,凉州边章、韩遂等裹挟羌人作乱。皇帝询问方略,太尉崔烈又一次提出了放弃凉州。结果被傅燮有理有据的反驳,深为皇帝所赞赏。后续被任命为汉阳太守,到任之后体恤百姓,叛乱者皆被其感动跑到汉阳郡归降,于是在城外广开屯田,列置了四十多个营地。
傅燮亡于中平四年,当时正在给刘宽守制。刘松带着曹昂简单的祭拜了一下,如今又听闻了凉州的消息,曹昂打算自行遥祭一下傅燮。对于忠臣他总是佩服的,但是对于他们的做法却又不敢苟同。
祭礼之上,曹昂少见的饮了一杯酒,他有个习惯滴酒不沾,除了年纪小不能饮之外,还觉得饮酒误事另外就是受刘宽父子的影响了,这父子俩成天饮酒以图一醉,无非就是想要逃避现实罢了。曹昂认为这是懦夫的行为,因此坚决不饮酒。
“南容师兄一去,汉室又少一忠臣欸!”曹昂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只是眼里却满是悲伤。
以傅燮的才能,本可以拥有更高的成就,结果现在壮年而死。他的儿子傅干劝他弃郡而走,不仅是他儿子,就连那些围困郡城的匈奴与羌人也跪在城外,叩头流涕的希望他放弃汉阳,请求送他回家乡北地郡。他却对他儿子说什么:圣达节,次守节。即便是商纣王那样的暴君,也有伯夷这样的人为其绝食而死。如今朝廷还没有到商纣王那个地步,我的品德怎么比得上伯夷?乱世不能培养出浩然正气的人,我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我既为守令,就一定要死在这里!
然后将自己的儿子傅干托付给了主簿杨会,称杨会就是他的程婴。随后不听劝告,挥军出战,壮烈殉国。
“如此愚忠,真是该死!”曹昂喝完了酒,猛的将酒瓶一摔,嘴里狠狠的骂道,只是眼角却又泪流不止。
骂完之后犹觉得不够解恨,望着洛阳的方向,恶狠狠的骂道:“辜负了这么多人,你也该死!”
骂完又有些失神的说道:“人都死了,追封又有何用?”
又花了几日,终于回到了阔别以久的洛阳。相比离开前,洛阳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城外多了许多的流民,他们以为到了天子脚下能有一口饱饭吃,结果是洛阳城内的诸公忙着争权夺利,皇帝忙着享受的同时,正在绞尽脑汁的削弱大将军何进的影响力,谁都没空看这些流民一眼。
到了家门口,阿母丁夫人正带着人迎接。
“不是传信来说昨日就要回来吗?怎么今天才回来啊?”丁夫人热情的迎接曹昂,嘴里碎碎叨叨的嗔怒责怪,脸上却是喜气洋洋的。
“阿母莫怪,是我的不是,路上听闻了凉州消息,想起了南容公,遥祭了一番,因此耽搁了。”曹昂赶紧阐明缘由。
“你的那个师兄?不是去年就……”丁夫人有些奇怪,去年就死了的人,怎么今年才祭拜。他对傅燮有些印象,知道一开始曹操是打算让曹昂拜他为师的。
“被叛军围困,不愿投降,当场殉国。只是去年还在为恩师守制,多有不便之处,如今想起了故人,就想着祭拜一番。”曹昂旅途疲惫,兴致有些萧索。
这时一旁一个挽着童子髻的少年出言安慰道:“大兄,南容公求仁得仁,您应该为他欣慰才是。”
这是稍微长大了些的曹铄,曹昂闻言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只好回道:“你说的对,是我想差了。”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现在外面不太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丁夫人打断了兄弟俩的对话,拉着曹昂就往屋内走去。
司马直遗书如下:
臣司马直,稽首再拜,惶惧而敬呈此书。荷陛下之恩,委臣以钜鹿太守之任,臣固当感激涕零,捐躯以报圣恩。然今臣有肺腑之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冀陛下静听臣之拙见。
自南宫云台火起之后,为修宫室、铸铜人,遂行聚敛天下之策,名曰“修宫钱”,每亩征十钱,且诏命州郡输送材木文石至京师。此令既出,百姓皆嗟叹哀怨,苦不堪言。大郡需二三千万之资,余郡亦各有等差,如此巨额之财,百姓何以堪之?百姓者,国之根本也,根若有损,国将安存?
臣虽蒙陛下特恩,减三百万之钱,然臣清廉为官,两袖清风,虽如此,仍无力缴纳。臣每念及此,痛心疾首。臣本当为民之父母,以护民、爱民为己任,今乃因应朝廷苛求,而不得不转而剥削百姓,此非臣之所愿,亦非臣之所能为也。
卖官鬻爵,实乃祸国殃民之策。此举使无德无能之人,仅凭财货即可窃居高位,彼等岂肯真心为民谋福祉,为国立功勋?如此,则官场风气必污浊,贤良之士被拒,国之治理又从何谈起?
陛下当思古之圣君,皆以民为本,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方能得民心,保社稷之长久。今陛下为一己之私,行此搜刮民脂民膏之政,久则民心尽失,国将不国。臣愿陛下幡然醒悟,即刻停止卖官鬻爵及各种苛捐杂税,还百姓以安宁,予国家以希望。
臣深知此言或触怒天颜,然臣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陛下、为国家、为百姓,不敢有丝毫隐瞒与畏惧。臣愿以死谏陛下,望陛下纳臣之言,改过迁善,如此,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臣司马直,再拜顿首,敬呈此书,愿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