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坊
谯县之东，广阔的涡水西岸，竖立着一排排的作坊，曹嵩、曹德与曹昂到此地时只见人声鼎沸，但见数十沤池一字排开，池内的竹麻与芦苇杆成捆成捆的堆叠在一起，大部分已经变了颜色，时下天气炎热，热气升腾之下发酵之后的废液散发出的味道直让人作呕。加上庄客们打麻时呼喊的号子声，让人更加的不耐。
纵使是曹昂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味道，更别说曹嵩与曹德这两个常年养尊处优的人了。
“大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曹嵩闻言心里虽然有诸多疑问，鉴于那直冲脑门的气味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疑问，在曹德的搀扶下跟着曹昂一路往涡水上游行去。
“昂儿，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耳边的号子声逐渐淡去，难闻的气味也不再萦绕鼻尖，曹德便按捺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造纸！”
“纸！”两人异口同声，表情惊讶。
一问一答间三人便来到远离涡水岸边的一处晒坝，晒坝旁边耸立着不少竹木结构的房屋，这里的人依旧忙碌非常，偶尔有人见到曹昂便恭身行礼问候，曹昂则一一回礼。
晒坝里铺陈着不少正在晾晒的纸张，不时有人前来翻动查看，取走已经晾晒好的纸张。曹昂叫过一人让他去通知此处的主管过来。
曹嵩父子俩则一脸好奇的上前查看正在晾晒的纸张，曹德甚至顾不得搀扶曹嵩，自己亲自上手拿了一张在手里仔细感受。
在等待主管过来的间隙，曹昂抬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规模甚小，加上生产力限制，此处作坊虽然占地广大，人手众多但是其产出甚至还比不上前世一个镇上的小规模纸厂。
曹嵩身居九卿之位自然是不缺上好的纸张使用的，曹德跟着他常年呆在洛阳自然也是见多识广。
“仲升，如何？”曹嵩见曹德看的入迷，忍不住开口问道。（曹德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字，仲升是我杜撰的。）
曹德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纸张放下，没有立即开口反而沉吟不语，曹嵩见状也不催促，他这个二儿子虽然没有出仕，但是常年跟在自己身边学识可能比不上他兄长，但是眼力还是有的。
“依我之见，昂儿这纸恐怕比少府造的蔡侯纸还要好上一些。”曹德说罢看了一眼已经跑到屋檐下躲太阳的曹昂，接着说到：“就是不知这样一张上好的纸所需本钱几何了。”
掏出绢布擦了擦脖子积聚的汗水，边往曹昂所在的屋檐下走去，一边偏头对着搀扶着自己的曹德说到：“你这个侄子啊，还真是心怀天下。我以为他找我借钱就只是买了土地，之前他说和子廉一起合伙做生意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挣些口食好接济一下他夏侯家的几位叔父。现在看来这小子啊……”曹嵩摇了摇头没往下说。
曹德常年跟在曹嵩身边，心知曹嵩心里对于曹昂此举恐怕颇有微词，虽说自家是阉宦之后，但是毕竟是堂堂的公侯之家，长孙居然亲自下场从事货殖之事，多少有些不好看。
曹德心里清楚，自家父亲虽然嘴上对大兄与袁绍等人眉来眼去的看不顺眼，但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大兄被梁国桥玄和南阳何颙赏识，阿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虽然后来因为宋皇后的事情栽了个跟头，但是现在又同名士陈耽一起上书，可见他已经是混进了士人的圈子里。
仔细想了想自己大兄这几年的作为，曹德摇了摇头开口问道：“阿父，您这次要昂儿和您去洛阳是不是想让他走大兄的路子啊？”
曹嵩闻言止住脚步，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仲升啊，你大兄现在勉强也算是洗脱了阉宦之后的帽子，借着桥公祖和何伯求的声望一只脚挤进了士人的地盘，现在又跟着陈汉公一起上书，算是在士人中有了些许的名望。昂儿随我入京之后再让他拜个名士学经，那我曹家可就成诗书之家了！”
曹嵩一念至此，顿觉天宽地广。毕竟能从阉宦之后晋升为诗书之家，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到时候自己去西园买个三公，征辟一些士人将来这些人可就是阿瞒的助力了！
侧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曹德，曹嵩以为他心里起了芥蒂，当即出言宽慰：“仲升啊，你千万不要觉得不公平，你大兄自幼就是一个有主意的。你这些年侍奉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不过你大兄将来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儿子倒是没有觉得委屈，大兄的才智儿子自然是服气的。”曹德摇了摇头，看着端着粗瓷碗往嘴里灌水的曹昂，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举着几个盛满了水的大碗，与曹昂一起站在那里等着。“只是昂儿那里，恐怕不太愿意啊。”
“他那里你不必担心，”曹嵩大手一挥，表示你这担心纯属多余。“他不愿意去洛阳不过是放不下这些庄客而已，你接手之后就按着他定下来的规矩‘萧规曹随’不就行了！”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了屋檐之下，端着托盘的中年急忙将手里的大碗奉上。
“这位就是此处的主管，原是子廉叔父家里的门客。”
“此处简陋，只有些粗茶，还望君侯和二公子不要见怪。”主管奉上茶水，急忙躬身行礼。
“子廉家的门客？你叫什么名字？”曹嵩喝了口茶，顿时皱眉，这茶可比刚才在家里喝的还要苦涩。不过眼下他是又热又渴，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曹嵩只是皱眉，曹德差点连五官都没了。家里曹昂奉上的茶虽说也有些苦涩，但是毕竟还有回甘并不算难喝。这粗瓷碗里的茶汤虽然看着颜色不错，可也就颜色不错而已了，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门下泰山董平字正衡，托小公子看重，将此处作坊托付与我看管。”董平放下托盘，叉手回道。
“门下？”曹德闻言指着董平看向曹昂问道：“他现在是你的门客了？”
曹昂闻言摆手说道：“叔父说笑了，我一个弱冠孺子怎么能收门客呢！”
“哪？”曹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动，心说你们这是在唱哪出啊？
“是这样的，”董平见状急忙出声解释，“是我仰慕小公子才学，所以自请为门下的。”
曹嵩与曹德父子听了董正衡的这个解释，顿时目瞪口呆。几年没回家，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父子俩心里疑惑连连，问号多多。
眼见太阳愈发的偏西，这时节虽说天黑的晚，但是县城的城门可不会晚关。
“正衡啊，今日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即将跟着我大父去洛阳，以后谯县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叔父来看顾了。”曹昂看时辰也不早了，于是就开口说到，“你安排一下，后日就带着账册和籍簿到侯府去找我，我要和叔父一起清点交割。你让茶坊那边的老陈一起过来，我就不过去了。”
董平急忙叉手应诺。
“昂儿啊，这造纸作坊为何要放到城外啊？”回城的马车上曹德一脸疑惑的开口，在他看来城外这处作坊的产出虽然不大，但是这是纸啊！如今天下利于书写的纸张本来就少，少府更是将其视作是捞钱的利器，恨不得将造纸的作坊捂在怀里。
“我这造纸之法需要用到大量的水，谯县这里除了涡水还有哪儿比这里水更多呢？再者这纸造出来总是要卖出去才有价值，涡水上可通达大河，下可往淮水直通徐、扬之地。”曹昂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就不怕别人来抢？”曹德这话一出，连曹嵩都听不下去了。
“这里是谯县，不是洛阳！”曹嵩一脸无语的看着曹德，淡淡的开口说道。
曹昂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自己这二叔，有点智慧但是不多。
晚间，本地县令及耆老前来拜访。曹嵩再是阉宦之后毕竟是朝廷九卿，本地的豪右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过都被老头以旅途劳顿为由给推拒了，不过时代风气在这里摆着，依旧让曹德录了姓名，约定改日设宴回请一众乡人。
夕食之后，就寝之前。
曹嵩耷拉着肥胖的身体，躺在曹昂进奉的躺椅上纳凉。曹德则在一旁侍奉，为他添茶倒水。曹昂则借口家里这几年做的事情多，怕一时半会儿交接不清，要去整理一下这几年的账本做些准备。
拍了拍扶手，曹嵩心里感慨着这躺椅确实舒服，躺在这上面很是惬意。至少这大热的天里，比坐支蹱舒服多了。
“仲升啊，你说我要是把昂儿做的这个躺椅献上去，可好？”曹嵩看了看在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躺椅，突然开口说道。
“这……阿父，恕我直言，昂儿他恐怕志不在此啊。”曹德看着躺的惬意的曹嵩，自己跪坐在侧，全身的重量都在屁股底下的支蹱上，又要侍奉茶水。凉没有纳上不说，这会儿已经一脑门的汗了。
“阿父，您既然想让昂儿跟着大兄的脚步走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天子创鸿都门学，固然是一条捷径，但是那里面出来的人哪个又被士人高看一眼呢？”曹德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郑重其事的对着曹嵩劝道。
“唉~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么好的机会不能利用多少让人有些不甘啊。”曹嵩闻言心里依旧不甘，不过想到鸿都门学那些人的遭遇也只好作罢。
“不过……”
曹嵩闻言转头斜眼看着曹德，示意他接着说。
“这东西着实是个好物，不利用起来就太可惜了。不过不能以我家的名义献上去，这样有幸进之嫌。是不是可以通过国舅献给皇后呢？”曹德奉上茶水后小心翼翼的问到。
曹嵩接过曹德奉上的茶，轻嘬了一口抱着手沉思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但是不能通过何遂高去献，得让何叔达去献给皇后。”
“这不太好吧……”曹德对于何氏兄弟没有偏见，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亲近何进显然比何苗更好。
“何遂高和党人的关系太近了，这是取祸之道！当今天子最怕的就是再出一个窦武和陈蕃。再者说，有你大兄在，何进那里还轮不到我出手！倒是何苗那里值得下点注，左右不过是把椅子，失败了也没什么。”
“你以为我是想要与何苗搭上关系吗？”
曹德闻言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家阿父有些自得的表情，感觉有些高深莫测，随即又看到曹嵩抬起手指向上虚指了一下。曹德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头顶，突然恍然大悟。
“您指的莫不是‘史侯’?”
“嘶~妙啊！阿父！”曹德当即竖起了大拇指。
曹嵩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曹德的顾虑，决定去烧何苗的冷灶。只是曹德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吃味，自家老爹对于大侄子也太上心了些。自己和大兄这么多年都只是放养，到了孙子辈却要费劲心机的给他铺路。
曹昂自己对于曹嵩父子俩算盘丝毫不知，他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盘账。
书房里曹昂正点灯熬油的清点家里这几年在谯县的资产，他在光和三年父亲曹操去洛阳为议郎之后，就向曹嵩借了两千万钱。那会儿他虚岁六岁，曹嵩问他借钱做什么，曹昂的回答是：阿父不治产业，以至于在家避祸时竟因为自家需要交的税比子廉叔父家的多而和子廉叔父起了龃龉。
曹嵩闻言，二话不说立马掏钱。曹操差钱但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差钱！
拿到钱后，他拉着自己的母家丁氏，叔父曹洪一起招揽流民，买地建庄屯田的同时搞出了竹纸和炒茶顺带画了些记忆里的家具让人造出来。
沛国地处河南，向来人多地少。本地官吏看在曹嵩的面子上也不敢不给他方便，三年过去竟也做出了些许的成就。
谯县这里水运发达，东临涡水。曹洪带着曹昂搞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北上翼州，原本他还打算让自己的母家丁氏安排人南下徐、扬的，结果丁氏瞧不上，南下的想法就只好搁置了。
眼下曹洪还在冀州没有回来，曹嵩又一定要带自己去洛阳，没奈何只好辛苦一下将这几年的账仔细盘一下，免得后面叔父曹德接手之后再和曹洪起了龃龉，曹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吝啬，把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曹魏建立后身为宗室大将却差点被曹丕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