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地处士
曹昂不以为意,一个醉老头不必同他计较。
老者闻言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的说道:“看来老夫这几日确实喝的太多了,居然不知是‘散财童子’当面。”
说着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曹昂闻言,当即瞪圆了双眼,脸色也有些胀红。
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名头传的这么快的吗?这才第二天,就连街边的酒蒙子都知道了?
“快宵禁了,何不归去啊?”那老头喝了酒,接着又问道。
之后更是略带调侃的说道:“宵禁之后巡城的兵卒可不认识什么‘散财童子’,当心被抓去坐大牢。”
“老丈容禀,”曹昂又行了一礼准备问路:“在下与舍妹出游,行错了道路,以至误了归期,不知老丈可知城北步广里该往何处去啊?”
“步广里在城北,此处是永和里,相距甚远啊!”老头叹了口气,回头对着给自己侍酒的中年人说道,“一会儿你持我的名刺送他们回去,想来老夫在洛阳城应还有几分薄面!”
接着又对曹昂说道:“小君子啊,还请稍待,一会儿我让老仆套好了车,让我这弟子去你家讨爵酒喝,如何啊?”
那中年人虽然不太愿意,但是碍于师命也只好答应。
曹昂看着眼前笑盈盈的醉老头,心想只凭名刺就可绕过宵禁,想来此人非富即贵。
于是对老头的安排自无不可,只是对自己的称呼有点小意见。
当即拱手说道:“老丈是长者,呼我姓名即可,当不起‘君子’之称。”
老头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站起身来醉醺醺的走在前面:“当的起,当的起!你见我一醉酒老翁,尚能持礼甚恭,如何当不得君子之称啊?”
曹昂见这老头身醉心不醉,立刻问道:“敢问老丈字号?”
那头却哈哈一笑,摆手说道:“一将死老翁,小君子又何必在意。”
曹昂固请,如是再三。
老头拗不过才缓缓介绍道:“老夫弘农华阴,刘宽刘文饶。”接着又指向给自己侍酒的中年人,“这位是我的弟子,北地灵州,傅燮傅南容。”
“不想竟是太尉公当面,沛国谯县曹昂,见过文饶公,见过南容公。”曹昂赶紧行礼。
没想到这个酒蒙子一样的老头居然是两度出任太尉,曾经给当今天子当过老师的刘宽。
还好之前没有失礼,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曹昂心里亦有点后怕。
刘宽坦然受礼,只是傅燮却避开身子,只受了曹昂半礼。
到了刘宽家,他家却是只有一道竹篱笆坐的院墙,门也是随意用些竹片勉强箍成一道门的形状。院里长满了慌草,屋子里更是连多余的坐都没有。
刘宽吩咐傅燮去套车,同时又叮嘱道:“南容啊,去了孟德家记得向他讨爵酒喝啊!”
这老头还真是时刻都不忘喝酒,曹昂当即表态:明日一定带着好酒再来看望文饶公。
他家里当然有好酒,他只是不卖酒,多少也酿了一些,明天就让你这酒蒙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明显对刘宽称呼他‘散财童子’有点愤汾。
结果话还没说完,刘宽居然就和衣往坐塌上一躺,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曹昂心里满是震撼,只是没想到更震撼的还在后面。
听了一会儿刘宽的鼾声之后,傅燮进来说车已经套好了,通知兄妹俩可以出发了。
结果到了门口一看,堂堂前太尉家里,居然只有一辆牛车!牛车就算了,还是辆敞篷车!
这不就是汉代版的拖拉机吗?
曹昂看着嘴巴咀嚼个不停的大水牛,心中有点无奈。
只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把曹珺抱上车,自己再在傅燮的帮助下登车。
牛车缓慢,但是很稳,傅燮架车的手艺更不用说。
曹珺第一次坐牛车,心里好奇的很,坐在曹昂怀里探出头东张西望,想要看看和平时坐的马车有什么区别。
得出的结论就是马车虽然快但是抖的厉害,牛车虽然稳但是跑的太慢。
心里想着自己要是坐牛车慢悠悠的走,肯定很久都回不了家,那阿母肯定等的焦急。继而又得出结论以后出门只坐马车,不坐牛车!
小女孩今天跟着曹昂一整天都没怎么停过脚步,这会儿被曹昂抱在怀里,坐着缓慢的牛车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傅燮驾着车,回头乜了一眼抱着妹妹的曹昂,见他始终安静且尽力保持着让曹珺舒服的姿势。既没有出声催促也没有东张西望,可见心性确实不错。
加上老牛行动迟缓,却只见曹昂只是安静的抱着妹妹安坐,傅燮心里还是挺佩服这小子的。
傅燮在心里评价了一下曹昂:心志坚韧,心性尚可。
经常抱孩子的都知道,想要孩子舒服,那人就得受点罪。
曹昂其实也不想,眼下给他驾车的可是北地名士,他也想和对方攀点交情,无奈实在不熟。而且看对方的样子若不是有刘宽发话,萍水相逢对方估计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原因嘛,曹昂大致也能猜到点,无非不过还是就四个字:“阉宦之后。”
只是曹昂不知道的是傅燮不想搭理他的原因还有一点:他出身凉州,地属关西。
曹昂出身关东又受到所谓的‘天下楷模’袁绍的吹捧,因此没有恶语相向已经是傅燮有涵养,至于亲自驾车送曹昂回家只是因为师命推脱不得。
关东与关西之争由来已久,从汉高祖建国称制就已经开始了,历经两汉,东西魏,隋唐绵延千年,为祸不小。
傅燮出身的凉州在眼下来说那属于是刺头中的刺头,历来就对汉室中央不恭顺,三天两头的造反。
盖因此处汉羌混居,民风彪悍。两汉四百年,强如汉宣帝都没法彻底解决问题。
永初、永和年间的叛乱竟一路打到了关中和汉中,汉室中央前后花了近八十亿钱才将之平定,但是过不了几年又开始故态复萌。
虽然凉州士人大多数都忠于汉室,但是他们虽然有声望也有能力,但是就是做不了官,在汉室中央的话语权被关东人挤压的厉害。
比如眼前的傅燮,他恩师刘宽让人仰望,他自己也是军政全才,但是到目前为止头上除了顶着一个孝廉的名头,居然没有个一官半职。
不知行了多久,傅燮总算是将兄妹俩送到了曹府门口。一路上少不得碰到巡逻的兵卒,傅燮出示刘宽的名刺之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门口丁夫人等的望眼欲穿,都等不及牛车停稳就扒在车沿上语气焦急的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待牛车停稳立马就接过曹珺,然后对着驾车的傅燮谢道:“多谢这位君子送这两个孩子回来。”
接着又转向曹昂,语气略带责备的说道:“成天就知道出去野,不知道宵禁森严吗?”
她以为是曹昂初到洛阳,一出门就往了时辰。
曹昂揉着发麻的手臂,一听这话立马请罪:“阿母容禀,非是孩儿忘了时辰,是珺儿带错了路啊!”
这锅我可不背,至于曹珺明天睡醒之后怎么面对丁夫人的怒火,他可管不了。
接着就将事情的原委悉数说与丁夫人,随后又向丁夫人介绍道:“这位是文饶公的弟子,北地名士傅燮傅南容。”
丁夫人一听这驾车的马夫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顿时瞪了一眼曹昂,抱着曹珺复拜道:“多谢君子,请君子稍待,我这就让外子出来。”
说完也不等傅燮反应,抱着曹珺就转身回去叫曹操。
傅燮正待还礼,口中说道:“夫人不必如此,我是奉家师……”
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丁夫人已经转身进屋,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傅燮无奈,只能和曹昂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门口。
他心里是真的不想同曹操有什么交集,至于刘宽让他向曹操讨酒喝不过是老人家的调侃。
丁夫人其实不太清楚傅燮的声望,不过她知道刘宽的名望,等在门口不过是担心曹昂兄妹俩而已。现在人帮你把孩子送回来,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
只是她是女眷不便待客,只能去寻曹操出来处置。
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曹操略带兴奋且混厚的声音。
“多谢南容公送犬子回来,还请入内让曹孟德聊表谢意!”
傅燮这会儿见了正主,推辞一番就想离去。
只是曹昂注意到自家阿父许是出来的太急,连鞋子都穿反了。
于是便上前拱手说道:“南容公上门,阿父倒履相迎,还请南容公莫要推辞,不然今夜侄儿少不得要被阿父责怨,南容公于心何忍?”
曹昂倒是会顺竿爬,之前还是南容公,这会已经开始叫叔父了。
说着就开始上手去拉傅燮的衣袖,结果傅燮居然纹丝不动。
笑话,我傅南容出身凉州,打记事儿起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岂是你一个童子能搬动的?
这时曹操也反应了过来,顺手就指着曹昂:“今日南容公若是不入我家门,你今晚就不要想着吃饭了!”
说着又装着生气的样子伸手去打曹昂,曹昂见机直往身材高大的傅燮身后躲。
傅燮冷眼看着在自己面前演双簧的父子俩,他是很想就此告辞的,但是他对曹昂的观感还不错。
想着,这小子也不过是个稚子,我再是看不惯他祖辈,也不能责怪到他身上。
于是便在心里感慨:“傅南容啊傅南容,你自诩君子又怎么能做恨乌及屋的事情呢!”
想到此处,心下释然,只是之前姿态已经摆出来架上去了,得有人递个台阶才好顺势下来。
父子俩还不知道傅燮此刻的心理变化,犹自在你追我赶的演着戏。
可恨曹操穿着倒履这会儿追着追着居然把鞋子都给跑掉了,见傅燮依旧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干脆心一横一把抓住曹昂,暗暗想他使了一个眼色。
曹昂以为曹操要他演的真一点别老是躲来躲去,于是心领神会的任由曹操抓住自己。
谁知曹操一把将他按在膝盖上,抡圆了手臂照着他的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曹昂一时没有准备,被这两下打的猝不及防,当即哀嚎出声。
“啊——”
不可置信的看向曹操:你来真的啊!
瞥见依旧旁观没有打算制止的傅燮,登时有点着急。你要是还不说话,我这屁股怕是有的罪受了!
于是对着傅燮喊道:“叔父救命,阿父要杀了我!”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眨眼睛,居然真让他挤出了两滴泪水。就是不知是真疼的还是演给傅燮看的。
见此情形,傅燮也是措手不及。他当然知道这父子俩一开始是在演戏,只是他已经把自己架了上去。这会儿正等着曹操给他递台阶呢,谁知道曹操居然来真的。
那‘啪啪’两下,他听在耳朵里都替曹昂感到了疼,就更别说挨打的曹昂。
于是也顾不得矜持,当即上前去一把握住曹操的手:“孟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曹操见他还没有松口,立马恶狠狠的说道:“南容公不愿与我相交,定是因这小子恶了南容公!若不狠狠地教训一顿,将来我有何面目见人!”
说完就准备再打!
曹昂闻言却有点傻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和刘皇叔不愧是知己,互为英雄。一个摔儿子收大将的心,一个打儿子企图和名士结交。
当你俩的儿子还真是倒霉!
心里虽然知道曹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是疼是真疼啊。
于是便开始不停的挣扎,曹操一不留神居然让曹昂给跑了。
“站住!”曹操突然暴声厉喝,“乃公要打你,你居然敢跑,这是做儿子的孝道吗?”
曹昂脚步不停,回头说道:“舜帝的父亲要打他,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没听人说舜不孝啊!”
曹操闻言一愣,接着脸色一黑。傅燮在旁边看着曹操表演变脸,一时也忍俊不禁。
曹昂这话确实有点狠,把曹操比做了是非不分的瞽叟,气的他头风病都快犯了。
简直就是哄堂大孝。
“南容公,这这这……”曹操唉声叹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让南容公见笑了。”
“咳……”傅燮觉得自己刚才忍不住笑出声有点对不住曹操。
但依旧忍不住出言调侃:“孟德,汝子有急智,且甚孝啊!真无愧‘散财童子’之称啊~”
实在是过于好笑了点。
说完便一甩衣袖,沿着曹昂的脚步走去,只是一边走肩膀一边抖。
显然是在忍不住偷笑。
“南容公,怎么连您也这样说啊!”曹操有些委屈了。
别人不知道调侃两句也就算了,需知眼前这一切可都是因你傅南容而起的,你怎么能笑话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