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借粮(3)
低矮的破破烂烂的小土屋,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十分脆弱,感觉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
田二跑回了家,喘着粗气一脚将门给踹开,刚满月的儿子已经哭干了喉咙,妻子赤身露体,趴在地上,墙上还有着鲜红的血迹。
陈牧随后赶到,看着眼前的惨状,闭上了眼睛。
“啊!!!!”
田二彻底崩溃,丢下女儿,疯了一般朝外面跑去。
“抓住他!”
陈牧高声道,春生和那个跛脚的汉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田二给摁下了。
田二已经失去理智,什么也听不见,也说不成了。陈牧只好问那个跛脚汉子。
“官兵这时候来干什么?”
跛脚汉子如实答道:“是来收税的,上面说百姓所处,所用,莫非大明所有,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该缴税。今天收草木税,明日收开垦税,方才来收的是安居税。”
“安居税?”
“他们说,老百姓都是仗着他们当兵的保护,才能安居乐业,因此要收安居税。”
陈牧脸色愈发地难看,看了眼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的田二,陷入沉思。
这件事,他其实可以根本不管,毕竟赵贞吉也有他的难处,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底下的人背着他胡作非为,或许他知道,但是根本不想管,或者不能管。
陈牧犯不上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和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的上司对着干。
可坐视不理,他的良心实在过不去。
“拿纸笔来。”
“老爷……”
春生有些担心。
陈牧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春生只好跑回马车里,取出了纸笔,磨好墨,看了田二一眼,将毛笔交给了陈牧。
陈牧就将纸铺在一块石头上,蘸好墨水,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张纸,交给田二,面无表情说道。
“去城里告状吧,击鼓鸣冤。”
田二一怔,呆呆地看着陈牧。
跛脚汉子也满脸的不敢置信。
春生说道:“这位是……”
话没说完,陈牧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急忙闭了嘴。
陈牧说道:“我也会到城里去,或许我能帮到你的忙。”
说着,他从钱袋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田二手里。
“一个是五十两,两个就是一百两。这是给你打官司用的,你要是敢蒙了良心挥霍了,老天不收你,我也要收了你。”
田二捧着银票,看着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呆呆地看着陈牧,浑身颤抖着,两腿不自觉地就给跪下了。
跛脚汉子也急忙跪下了,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满以为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见他们日子过得太苦,特意下凡来救他们的。
……
次日,陈牧进了南京城,与昨日见着的清风岭,又是另一番景象。
满眼的朱楼绣户,彩旗飘飘,路上来往行人,摩肩接踵。陈牧终于切身感受到,晏子在楚国时说齐国人口之多,以至于“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是什么意思。
越是这样,陈牧越觉得心寒。
明明是同一个世界,甚至相差不过几十里的地方,有的繁华无比,有的却荒凉凋零。有的在为了如何打发一天而发愁,有的却在为了如何解决一天的生机而奔命。
天壤之别!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陈牧拉下了帘子,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今日是第几天了?”
春生想了想:“第五天了。”
陈牧语气沉重,轻叹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爷是说平安县么?”
陈牧轻轻点了点头,幽幽道。
“这次要是带不回粮食,我也没脸回去了。可要是带回粮食,只怕……”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吩咐春生道:“你多留意留意南京府尹衙门,田二果真来打官司,你告诉我。”
“是。”
主仆二人正在车厢里说话,马突然受到了惊吓,半个身子扬了起来嘶鸣着,将车厢也给弄得左摇右晃。
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马蹄声,叫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处,乱得陈牧头疼,好像是在驱赶什么东西。
陈牧低声骂了一句,突然外面有人砰砰砰地敲着马车,没好气地嚷道。
“这是哪里的马车,快些走,别在这里挡道!”
车夫听言,赶紧将马车带到路边,陈牧让他停车,随后自己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竟吃了一惊。
只见一排一排的士兵,拿着兵器,在长官的带领下,面无表情地往前面走去,像是一台一台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机器。
队伍实在太长了,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周围围了许多给他们送别的老百姓,从所有人的神情里可以看出,没几个人是真心想去当兵。
明朝当兵可真没有什么福利可言,许多百姓宁愿去要饭当乞丐,都不愿成为军户。
陈牧忘记之前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一个在大同当了十年兵的山东人,回到家后,住的还是茅草屋,家里揭不开锅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且现在被带走充军的这些男丁,年纪最大的也才四十来岁,基本上都是在家种地的平民,大字也不识几个,上了战场,说好听些叫军人,其实就是炮灰。
人力资源是很珍贵的,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长枪一捅,命就没了,将军们辛辛苦苦拉拢起来自己的队伍,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人白白去送死。
所以说动辄说什么诸侯拥兵十万,其实真正管用的,顶多几千,甚至几万,其余的都是炮灰而已。
陈牧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但他依旧没什么办法。
他为世界上很多事都抱打不平,想改变世界上许多不公平的规则。
可他的力量又是何等弱小,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不公平的事情继续存在下去。
在长官的喝令下,军人们高举着兵器,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他们的手里说是兵器,好的是已经淘汰了的老是刀枪,跟倭寇们专用的武士刀根本没法比,大部分拿着的,其实就是种地所用的耙子,铁锹之类的农具。
两边围着的都是给他们送行的家人,泪眼朦胧,却不敢哭。有专门的人正随时盯着他们,一旦掉一滴眼泪,就会被以扰乱军心为由,就地正法。
陈牧闭上眼睛,耳边只有一个声音。
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