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笑泯恩仇（2）
夜渐渐地降临了。
一盆水煮玉蜀黍端上桌，里面有五六个，还有两个高粱馒头。这就是陈家一家六口人的饭食。大灾之年，能吃顿饱饭，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了。
刘氏和儿媳王氏在桌上摆着碗筷，门外面儿子陈玖正在修那扇老是推不动的木门。
这房子是官府临时拨给他们住的，以前这里是养马的地方，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马了。陈玖就把外面的马厩收拾了收拾，自己住在那里，让家人住在里面那间原来值班用的小屋子里。
这并不是他图清净，而是怕有贼，或者是饿急眼的灾民上他家偷抢东西。爹已经年老，两个儿子又小，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就是他了。
里面妻子叫了一声吃饭了，陈玖摸了摸在一边看自己修门的两个儿子的小脑袋，道：“去叫爷爷吃饭。”
大儿子小福笑嘻嘻说道：“爷爷到外面拉屎去了！臭死哩，我才不去！”
屋里传来老太太一句埋怨。
“家里有茅厕不上，非得憋着去祖坟拉去，在祖宗头上拉屎，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陈玖笑呵呵地，收拾着修门的工具，说道：“哪里是去祖坟了，您忘了，祖坟前面儿还有咱家一块高粱地呢。爹说如今连肥料也难买了，留着去施肥哩。快，小福小禄，你们两个谁去看看爷爷回来了不曾。”
两个娃娃都怕黑，不愿去。
陈玖一想外面不安全，正待自己去，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外面就走进一个人影来。
他只当是陈回义，笑道：“还说去找，这不就回来了？”
“请问，是陈老家么？”
是个年轻人，口音也不像本地人，陈玖目光一凛，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俊俏后生走了进来。
“您是……”
“我是平安县县令陈牧，听说陈老病了，来看看他。”
陈玖一怔，看着他后面那个小仆人，背着一袋米，手里领着一串五花肉。已经许久没沾过油性的他，下意识两眼放光，咽了口口水。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急忙把陈牧给迎了进来。
陈牧跟着他进了屋子，不免就环顾起四周来，四面墙光秃秃的，东边一道帘子，西边一道帘子，隐隐还能看到里面的床。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有凳子，有条凳，坐北朝南还有一把椅子，显然是一家之主坐的。
再看桌上，虽然饭食简单，却各人都有一份碗筷，长幼的座位也分得很是清楚，显然虽然家道中落，陈家还是尽量保留着他们读书人的风范。
老太太和媳妇见陈玖领进一个生人了，都有些吃惊，听陈玖说这位是新来的知县老爷，惊得急忙磕头跪下。
“都起来，都起来。”
陈牧亲自将老太太给扶起来，陈玖请他坐在上座那把椅子上，接着一家子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特别是陈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今年也三十岁了，从小就在衙门里当差，后来脚踝受了伤，才不得不辞了官职，拿起书本来。
可他实在没什么读书的天赋，这么多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中。如今人人都说自己老爹马上就要当县太爷了，他正想靠着老爹谋个好差事，谁曾想从天而降了个县太爷，还来了个县丞，不但他自己将来没盼头了，连他爹这个县丞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一家子有苦难言，偏偏这个陈牧还亲自找上门来了。
最终还是老太太打破了沉默，陪笑道：“仓促间备了些饭食，堂尊不嫌简陋，就请用一些罢。”
陈牧摆了摆手，笑道：“原以为你们吃了饭的，是我来得不巧了。你们只管吃，不要管我。”
陈玖摁着两个小孩儿坐下，让日子给他俩剥玉蜀黍，转身去拿了茶壶，却发现家里连茶叶也没有了。
陈牧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问道：“陈老呢？”
小儿子插嘴道：“拉屎去了！”
妻子立马拍了他一下，让他快吃饭。
陈牧向老太太问道：“听说陈老病了，不知是什么病啊？”
老太太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皱着眉头苦笑一声，说道：“他的病，郎中也说不清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老说胸口里堵了一块石头一般。”
陈牧轻叹一声，幽幽说道。
“陈老是心病啊。”
老太太低下头，没说话。这话她没法接，只好抬眸看向儿子。
陈玖提着水壶走过来，给陈牧倒了杯清水，陪笑道：“堂尊，舍下无茶，委屈您喝一杯清水罢。”
陈牧感慨道：“县里许多官员，如今尚且锦衣玉食，陈老是太清贫了。”
他看着陈玖，高高壮壮，十分朴实的庄稼汉，年纪也才三十岁的样子，正是养家糊口的时候。
“不知陈兄现在，所操何业？”
陈玖苦笑着，在条凳上坐下，说道：“哪里有什么差事，早些年在衙门里当捕头，因为抓贼被暗算，伤了脚踝，跑不动跳不动的，只好在家闲着了。”
陈牧见他走路确实是有些一瘸一拐的，于是笑道：“大丈夫活一世，总要顶天立地才是。不说见一番丰功伟绩，至少也要能养家糊口才是。”
陈玖呵呵笑了两声，将茶碗里的水一饮而尽，一句话也没说。
陈牧继续说道：“说实在的，兄长身上有伤，便是种地也种不好的，倒不如好好读书，谋取个功名才是要紧。不过这功名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命数呢，连我也是在家苦苦熬了十年，才熬到了现在。”
陈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一团乱麻，搞不清陈牧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早就听说了，这个县太爷是个脸酸心硬，笑里藏刀的硬货，走马上任第一天，就打了两个胥吏好一通板子。
陈牧看着他，呵呵笑道：“我这次来呢，一是陈老是长辈，又是老资历，如今生了病，我该来看看他。二呢，是想请他老人家，给我推荐些人，我这里有些差事，正缺人手呢。”
一听这话，陈玖眼中突然亮起了光，有些期待地看向陈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