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清民国风云人物列传·杜月笙：“小八股党”的崛起
彼时，上海的革命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日里北洋军阀和革命军都在激战，杀得血流成河，而杜月笙对于政治斗争一向隔膜，所以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处理赌场事务上。
老实说，如果不是林桂生一再逼迫，黄金荣才舍不得把公兴记赌场白白送给杜月笙。黄金荣是个吃相很难看的人，胃口极大，从来都是饭菜俱吞，一点汁水都不肯留给别人。如今不得已把个金银山似的公兴记赌场给了杜月笙，黄金荣的心里如何能够平衡？所以，他暗中制造麻烦，给杜月笙上“眼药”。
首先，就是“剥猪猡”，所谓“剥猪猡”，就是杜月笙接掌了公兴记赌场之后，江湖兄弟、黑道中人成群结队地来到公兴记门外，暗中窥伺，一个个脸上笑嘻嘻，抽着纸烟，拿着枪械，只要看到衣衫华丽的赌客想进入公兴记赌博，他们就会突然冲上来，将人架走。被架走的赌客轻则出血本破财，重则一去不返，唯见黄浦江上浮尸具具。
天天发生这种事，公兴记赌场哪里还有赌客敢登门？公兴记在黄金荣手上时，从来没有谁敢来“剥猪猡”。换了杜月笙掌管就血案不断，杜月笙再笨，也知道是黄金荣在难为他。
但杜月笙对此从来都只字不提——事实上，他一辈子都没对人说起过这件事。他仍然在黄金荣面前毕恭毕敬，只是借用自己身在青帮的人脉暗中寻查门外那些“剥猪猡”的首脑。
不久，那些幕后的首脑人物全都被找了出来。于是杜月笙设下酒筵，好言好语请他们放弃剥自己的“猪猡”，并且许诺，可以将公兴记赌场每个月的盈利拿出一成，分给他们。可是，对方却坚持，必须是法租界的三家赌场，每家各出一成，这事才有的商量。
杜月笙心中暗暗叫苦，法租界的三家赌场，都是黄金荣的，以他视财如命的性格，绝对舍不得拿出自家赌场盈利的十分之一白白送人。杜月笙只能去找另两家赌场的负责人金廷荪和顾掌生，私下里商议这件事。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二位，我不是强求二位答应，只是让二位分析一下。横竖我公兴记是要出这一成钱的，那些人已经‘剥猪猡’剥得上瘾，一日不剥，全身不舒服，倘若他们拿到了我公兴记的钱，不好再难为我，肯定会转到你们两家门下，专门剥你们两家‘猪猡’为快。请二位想想，到时候你们扛得住吗？万一搞到赌场关门，黄老板怪罪下来，还不是你二位担着？”
说这番话，是因为杜月笙吃准了金廷荪和顾掌生二人都是理财圣手，是优秀的职业经理。这种人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江湖人捣乱，而且以他们的智力，应该知道所谓的“剥猪猡”实际上是黄金荣暗中撺掇所为。
果不其然，金廷荪和顾掌生原本是拒绝的态度，此时听了杜月笙的话，二人猛然醒悟。杜月笙所言不错，“剥猪猡”这种事怕就怕有个开始，一旦开始尝到甜头，就难以停手了。一旦杜月笙与“猪猡帮”达成和解，出了钱给他们，那些人肯定会转到自家赌场门口，大剥特剥。到时候黄老板才不会责怪自己打开魔盒放出恶鬼，只会骂他们没本事，镇不住场子。
思前想后，金廷荪和顾掌生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杜月笙。
就这样，在杜月笙的调解下，三家赌场把这笔钱拿出来，平定了“猪猡帮”，霎时间上海滩头气象一新：第一，犯罪率大幅下降，那些以“剥猪猡”打闷棍为营生的地痞流氓此时突然有了收入，自然就不再会为几个小钱越货杀人。
第二，黄金荣和杜月笙在法租界的三家赌场平白获得了无数免费保镖。所有的“猪猡党”有事没事，都自觉跑到赌场附近，严令任何人不得在赌场犯案，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赌场的股东，赌场赚到的钱多，他们分到手的才会多。除此之外，“猪猡党”还转型为职业保镖，有大赌客赢了钱，就由他们护送，平安送到家，只希望赌客们再来赌，服务周到而且体贴。
第三，因为法租界的赌场最安全，上海的赌客们闻风而来，几度挤爆三家赌场。虽然拿出盈利的一成来送人，但赌场的总收入远高于此前。
第四，杜月笙从此有了大批追随者，所有在赌场拿钱的小赤佬、小瘪三，无不是靠杜月笙才有了一笔体面的收入，从此对杜月笙敬佩有加，将其奉若神明。但凡杜月笙有一个字交代下来，他们无不积极应命。能为杜先生做点事，大家都感觉脸上有光彩。
但获益最大的，还是黄金荣本人。
由于法租界治安迅速好转，犯罪率几降为零，让其他租界惊诧莫名，纷纷赶来向法国佬求教。法国佬平白享此盛誉，饮水思源，觉得原因在于黄金荣有本事、名气大，镇得住那些江湖兄弟、黑道中人。于是，黄金荣再受法国人嘉奖，成为法国人心目中的得力干将。
黄金荣再一次搭上杜月笙的顺风车，坐享大名，但他却不领情，心中暗道：杜月笙，你还嫩得紧，想跟我玩，那我就玩死你！不死不休！
黄金荣传令各捕房，即刻出动，去公兴记赌场把所有的赌客捉起来，再让这些赌客全部游街示众，让每个踏入公兴记的赌客从此没脸见人！
对于其他人来讲，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他不让你好好干，你就甭琢磨赚铜钿。但对于杜月笙来说，要化解黄金荣对公兴记的妨碍和刁难，并不难。说到底，他是黄金荣的人，黄金荣再不愿意看着他起来，终究是利益相关、休戚与共。心情不痛快时给杜月笙下个绊子添点乱，这是免不了的，但要是在明面上为难对方，黄金荣是不好下手的。
于是，杜月笙装作若无其事，借助自己的人际关系与法租界展开交涉，希望抓赌能有个时间规律，如果白日抓赌，那赌场就夜晚开门；这样既成全了对方的面子，自己也能消停挣钱。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法租界人却没办法答应，因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是那些法国佬，人家凭什么惯着你，你说什么时候抓就抓，什么时候不抓就不抓，你杜月笙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杜月笙闻之微微一笑，他心里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最该着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黄金荣。黄金荣之所以能在法租界开上三家赌场，那是因为租界里的法国佬都要在这里面拿钱。而法国佬之所以静极思动，突然抓赌，是因为他们想扩充股本，加大筹码，从赌博的生意中拿到更多的钱。
这些法国佬想要多少钱呢？不多不多，明面上的账，每人每月2万元，但加起来却有几十万元，这么一大笔钱，让小气的黄金荣感觉像身上被挖去了一块肉，此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何要给杜月笙使绊子，结果没绊倒杜月笙，反而将自己摔得四脚朝天。原本红火的赌场生意，一时间门可罗雀，营业额一落千丈。
黄金荣见这种时候，杜月笙还能沉得住气，就知道他有办法，所以觍着脸向杜月笙讨教：“阿笙，法国佬太贪婪了，好不容易赚到点铜钿，差不多全给抢走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果不其然，杜月笙胸有成竹地回答“有”，他的办法就是进军烟土业。
黄金荣怫然变色，心想杜月笙是不是急疯了？想要参合烟土行业，得需要一大笔本钱，别说杜月笙了，就算是自己都未必拿得出来。他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想要进军烟土业？这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但是，很快杜月笙就用实际行动告诉黄金荣：有些生意，是不需要本钱的，比如抢。
1916年，上海滩头彻底易主。以杜月笙为首的“小八股党”迅速崛起，他们在上海滩频频抢劫“大八股党”押送的鸦片，成为彪悍凶猛的流氓队伍。
从《时报》的一篇报道中可见一斑，报道是这么写的——
有某土贩由汉口夹带川土一万余两，分装二大皮箱及行李一件，附搭日清公司的“岳阳丸”轮船来沪，停泊在浦东张家浜码头，当由该处湖北人雷鸿见担任保价运送。杜月笙等得悉，向雷争奔保险未遂，即于当日二时许，纠合党徒十余人，各执斧棍，乘坐划船，在浦江守候。雷等没有预防，贸然登轮提土，一经运上划船，即被杜等拦住，所有私土，悉遭劫夺无遗。
短短三四年时间，杜月笙雄霸上海滩头，成为黑白两道叱咤风云的人物。
对于这件事，道上的兄弟都坦然接受。黑道嘛，就是强者胜弱者亡，无论何时，总会有智力超群的人物出现。“大八股党”暮气沉沉，被“小八股党”取代，这是江湖常事，不足为奇。
唯一感到震惊至极、惶恐不安的人是黄金荣，因为黄金荣是亲眼看着蜷伏于自己卵翼之下的杜月笙如何一步步崛起的，他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这个在黄公馆里整日替自己端茶水、倒尿壶的小子，究竟是从哪儿找来这些可怕的帮手、助手的？
说到杜月笙的帮手，他们曾是上海滩头被人津津乐道30年之久的不世枭雄。这些人的名字，至今依然被人铭记。
第一个叫顾嘉棠，小名泉根，世代居于上海。此人个子不高，方头大耳，武艺过人。习武之人有暗中观察对手的习性，淡泊物欲，不事张扬，他曾在北新泾当花匠很久，绰号“花园泉根”。就连黄金荣都不清楚杜月笙是如何把他从花园里寻出来收为手下的。
第二个叫高鑫宝，皮肤白净，眼光灵活。此人小时候在网球场上给洋人当球童，无师自通学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曾是堵在杜月笙的公兴记“剥猪猡”的势力之一，但杜月笙用十分之一的分红轻易收服了他。
第三个叫叶焯山，传奇人物，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意让人向空中抛一枚铜板，他看也不看，挥手一枪，便可把铜板击得粉碎。除了枪法外，他堪称运动型的全面人才，会开车，善使斧，天天开车送美国人去领事馆，来去途中还要在街上大砍一番，砍完后衣衫上不沾丝毫灰尘，淡然驱车而去。
前面这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单说他们会开车这门技术就很了不起，在当时的中国，见过汽车的人不多，而他们能够自己找机会无师自通，这表明他们在当时都属于高智商的人物。得此三人相助，杜月笙实力大增。
第四个叫芮庆荣，铁匠出身，力大如牛，悍勇无双。他在行动上丝毫不亚于前面三个人，但在智商层次上明显不及。之所以将他与前三者并列，是因为他靠着对杜月笙的忠诚，弥补了自己智力上的不足。
得此四人，便可横行上海滩。但这四个人需要能力相匹配的助手，所以杜月笙又深入群众，淘出来四名工人，分别是杨启堂、黄家丰、姚志生、侯泉根。
此八人各怀绝技，彼此配合，当他们被请到黄公馆与杜月笙歃血为盟时，就决定了“大八股党”的末日。
他们首先是在码头上暗藏耳目，一旦有烟土进来，顾嘉棠、高鑫宝、叶焯山、芮庆荣就立即出动，先行登船摸底，进行调查，然后由杜月笙亲自策划，布置行动。行动时一般选择水路或陆路，以顾嘉棠四人上前劫杀抢货，货到手后，立即由四名工人率队飞速运走。他们行动之时，疾如鹰隼，退如狡兔，砍得“大八股党”人死货失，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