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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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异族

于阗王城多有尉迟玄和勃略师安插的眼线,张朔攻克城池的消息已经传入了他们耳中。

尉迟玄在信里对张朔“光复王城”的义举表示了肯定和感谢,并且请求张朔替自己好生保护自家族人的棺椁,却只字未提要来王城相会乃至讨论王城后续的归属问题,只是试探询问张朔何时带兵到神山堡相会。

张朔判断,一定是疏勒方面出现了新的军情,让尉迟玄难以分心。

“尉迟玄机敏,勃略师老成,我军奇袭于阗王城,战果辉煌,势必大出他们意外,他们摸不清我军的心思,不敢轻易前来,又忧虑琼隆囊嘎异动,因此对我军的态度也小心谨慎,生怕坏了关系,损失盟友。”

吕植轻摇羽扇,道:“主公所言极是,尉迟玄不但没索要王城,连惨遭毒手的族人也无暇吊唁,可知形势危急,实在分身乏术。”接着道,“他不提具体状况,是怕我军知难而退,作壁上观,莫非琼隆囊嘎兵临神山堡了?”

张朔思忖着道:“应该没这么快,大概尉迟玄觉察到了风吹草动。”

解把花道:“主公,怎么说,咱们要去神山堡吗?”

张朔道:“神山堡乃于阗王城的屏障,两地唇亡齿寒,无论出于道义还是现实,我军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些事宜要安排......”说到这里,转对袁翼,“袁公,对俘兵的处置完成了吗?”

袁翼回道:“这件事主公临时安排下来,最是紧要,我全力以赴,处置得差不多了。”而后将结果大体叙述了一遍。

昨日击溃鼠泥所部,俘获了数百于阗兵马,张朔本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让袁翼负责拣选其中可用之人,吸收进龙朔军。

除了补充鲍小禾团的损失外,得到步兵二百,骑兵五十,这些都是身披厚甲的老兵,对行伍战阵精熟,远非缺乏操练的龙朔军旧部可比,张朔尝到了天童这支生力军的甜头,至此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暴殄天物。

“步兵全部归入主公亲率的团中,骑兵则遵主公之令,新立一骑团,团校尉是......”

“该不会是那鼠泥老贼吧?”鲍小禾怪眼圆睁。

袁翼摇头,道:“不是,但同样是于阗人,叫做皂黎。”

张朔道:“这支五十人的于阗骑兵,全是具状重骑,骁勇善战,我军得之,如虎添翼。”

鲍小禾忿忿不平道:“于阗人是异族,且残兵败将心思难测,岂能重用?要我说,不如在我军旧部中选拔五十个会骑马的体格强壮之人,拿了他们的装备,夺了他们的战马,取而代之。自己人,用着放心。”

张朔解释道:“老鲍,稍安勿躁。我军旧部中,无人有统御骑兵的能力,赶鸭子上架,压不住阵脚。要知道,会骑马与能骑马打仗是天壤之别,更不必提带兵了。你难道忘了那日咱们追击阙律啜手下梅禄的事了,你的骑术不孬,可是扪心自问,比起天童,如何?”

鲍小禾闻言,看了一眼天童,没说话。一是他确实自愧不如,没法反驳,二是头前差点抢了天童头功,心有歉意,不想再得罪对方。

天童反倒爽朗笑道:“鲍大兄,小弟也是异族,对你万万没有异心啊。”

众人皆笑,原本尴尬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

鲍小禾没奈何,堆笑道:“你是自家兄弟,且是半个汉人,一码归一码。”

张朔道:“我军要在西域打出一片天地,不可避免要与异族合作,朋友越多越好,何况于阗将成为我军根基,隔绝于阗人,于阗上下不免离心离德。”

解把花道:“主公,老鲍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想我大唐因为信任异族,最终酿成安史之乱的大祸,险些丢了江山,咱们不得不防啊。”

袁翼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我军需要于阗人相助,权且如此吧。皂黎那人,我查过底细,出身寒微,家中唯有老母一个,年纪轻轻,凭借忠勇在于阗军中闯出名气,并无更多利益纠葛与人情往来,相对单纯。至于主公团中的于阗军士,他们原先的军官都被我抽调出去了,行伍秩序也打乱与我汉人军士重组,只要我军还顶着尉迟玄的名号,他们没有可能统一反水。”

张朔忽道:“我军将领,家人都需要好生照顾起来。袁公,今日散会,你就快去把皂黎的老母接到军中,一切待遇从优,不可怠慢半分。我听说皂黎未婚,你也尽快物色德貌兼备的女子与他成婚,若是汉人女子最好不过。”又道,“这些归降的于阗军士,都要好生抚慰,切莫由于此前的沙场相争,让他们放心不下。”

袁翼心知肚明,点头答应。

解把花与鲍小禾识趣,不再多说。徐怀英则道:“主公,昨日我团军士奉命从城中府库取了兵甲器械,装备的确焕然一新,可是属下发现,大部分军士兵器在手,胡挥乱舞,不通关窍,只怕到时候上阵,自乱方寸。”

不仅是他,袁翼、解把花、鲍小禾等都附和称是。

鲍小禾回想起昨日在墨玉河岸边的所见所闻,道:“这些夯货不加以训练,统统是乌合之众,遇上主公这样的精锐,一触即溃。”

袁翼眉头紧锁,道:“带兵之能,练兵为先,我龙朔军不能永远借助外人之力,自立自强才是长久之计,然而操练兵马的事,交给谁好呢?”

想当初,他庄客不少,但在身经百战的勿萨踵眼中,与土鸡瓦狗无异,他要是会练兵,何至于此,环顾解把花、鲍小禾、徐怀英等人,无不愁眉苦脸。

张朔心里清楚,这些人都不是职业军人出身,带兵经验基本为零,自己有一腔武勇,对于战场是一窍不通,要他们自己练兵,毫无章法可言。

他当下轻咳两声,道:“练兵是必要的,军中将设教头一职,专事负责传授新兵进退之道、军令规则、战阵技法等。现有一人,最是合适......”

解把花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疑惑到底是谁居然还身藏绝技。

“鼠泥。”

“啊?这老贼?”鲍小禾大惊失色,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鼠泥从军数十年,带兵练兵最是在行,而且肚子里有墨水、脑子里有见地,能汇集唐、吐蕃、于阗乃至突厥等多家之长,练好我龙朔军。”张朔神情毅重,“他在于阗一向名声很好,并且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曾与没里曜娑同流合污,都说他是被奸臣蒙蔽了,任用他,不用担心议论,反而会为我军在于阗的统治提供好处。”

吕植道:“鼠泥威望很高,还曾勾结没里曜娑,这样的人,不可授予实职,主公留他当教头,兼任参谋,实是妙招。对外可以说他新近伤了腿脚,不能再上战场,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

“让于阗老贼来训练我的弟兄......”鲍小禾脸色阴晴不定。

张朔安慰道:“先试试,如果他不尽心竭力,再行安排。”

鲍小禾短叹两声,有气无力道:“喏。”

众人讨论了好一会儿,等到将一些杂事琐事的头绪都尽数厘清,解把花苦笑不得道:“我的个乖乖,一番商量下来,咱赳赳男儿,倒像个管家婆也似,事无巨细都得想到,好生操心啊。好累好累,不如让我解七上阵杀敌哩。”

鲍小禾听到“上阵杀敌”四字,急不可耐道:“主公,咱们啥时候去神山堡?属下日思夜想,要杀吐蕃人,为我唐人扬眉吐气。”

解把花道:“我记得尉迟玄与咱们约定,最好带五千兵马回神山堡,与琼隆囊嘎才有一战之力,如今我军算下来,顶天了一千五百兵马,还差许多。是否要多待几日,再招些兵马?”

鲍小禾撇撇嘴,道:“兵不再多而在精,带再多乌合之众去,给吐蕃人送战功吗?解七,我说你是不是怕了?”

张朔拍拍手,提高声音道:“招兵非三五日可成,临时添些不谙战事新兵,也没有太大用场。今日议论的许多事宜,布置到各位,都还需要一点时日处理。各位先分头行动,等我消息。”

众人齐声应诺。

散会之后,张朔留下解把花与吕植。

解把花笑道:“长生,你要请我吃饭?”在人前他自觉称呼张朔为“主公”,私下里,张朔仍让他兄弟相称。

张朔道:“这宫里的吃食,米里拌蜜,粟里也要加奶疙瘩,甜得发齁,你我必然是吃不惯的。我要外出办事,你陪我一起去吧。”

解把花抚掌道:“好啊,咳咳,自从长生你当了老大,咱们说话的机会就少了,偶尔谈话,也多是军中公务。我还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再跟你去白水城、拔汗那潇洒快活呢。”

张朔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知怎么突然莫名多了几分酸楚,道:“七郎,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不好找我说的,就如往日一般便是。”

解把花笑着耸了耸肩,道:“那可不成,你现在是主公了,到底、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至于什么不同,他却说不出来。

张朔正色道:“不说从前咱们的风风雨雨,只说你在阙律啜面前替我挡下三箭的情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无论这龙朔军将来如何,你我始终都是兄弟。”

解把花先是惊讶,而后展颜舒眉,用力点头道:“好!”

张朔接着问吕植,“军师,那边......”

吕植道:“提前通传了,只等主公上门。”

解把花疑道:“这是......”

张朔长身而起,道:“我这就要去拜访一个重要人物,这一趟要是有好结果,对增强我军的实力,事半功倍。”

日影西斜,三人出宫后走城中大道往东,而后拐向北街。

解把花抬头望见远远供着毗沙门天神像的高塔,疑惑道:“莫非要出城?”

吕植道:“不必。”手指几步外的窄巷入口,“从这里进。”

三人跳下马背,将马拴在巷口的马桩上,步行入巷。巷道仅容两人并肩行走,颇为促狭,幽幽不知通往何处。

吕植沿途左顾右盼,张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发现一些拐角的土墙上,绘着一些图案,定睛细视,均为火焰状。

三人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巷口到了尽头,视线蓦地豁然开朗。

前方的一片宽广夯土台基上,矗立着一座粟特风格的庙宇。庙宇外的空地上空无一物,唯有一道红砖铺就的道路从平地上坡,通往庙宇的正门。

“这是......这是袄庙?”解把花自幼在西域,虽然不常与异族人打交道,但对各国各族的风土人情还是见得多的。那庙宇的正门之上,钉着用黄铜打造、拥有三层翅膀的鸟人,这便是袄教或称拜火教的标志。

庙宇周围十分寂静,吕植道:“主公,昨日属下已经派人打了招呼,咱们径直往庙里走便是。”

三人才上缓坡,从庙宇的正门里走出一个男子来,头裹白巾、身披宽大的白袍、手里还持有一根节杖,观其面容,不出意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须髯长而浓密,是典型的粟特人长相。

“哦,三位是否宫里来的客人?”白袍男子趋步迎接,汉话听着别扭,不过还算流利,走到近前,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正是。”吕植行汉礼拱手,“这位便是张舍人。”

白袍男子脸色瞬变,凝视张朔许久,轻摇着头赞道:“果真不凡。”而后自我介绍,“石诺槃陁见过张舍人。”

“石萨宝,幸会。”张朔回礼。对方的名字显然是专属的汉名,西域石姓十有八九都出自昭武九国之一的石国,即大宛,诺槃陁则是西域胡人从粟特语音译过来常用汉名,意为神明的仆人。

解把花道:“你们这庙看着像破落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石诺槃陁诚恳道:“三位有所不知,庙里的僧侣,当下都聚在殿中候命,只等着张舍人呢。三位,请随我来。”

张朔跟在石诺槃陁身后,穿过正面的圆拱门,进到袄庙的大殿中。

袄庙在外头看着并不甚显眼,不料到了里头,竟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