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烂醉
原来是小两口吵架？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要上前盘查。
“等等，方才那姑娘说‘叶明’？”一个警备队员注意到重点。
另一人摆了摆手，道：“不是那个叶明吧？如果是，我们两个方才还对他出剑，岂不是死定了？”
见莉卡慌忙地追了上去，他叹道：“年轻真好。”
原先那人还在想着叶明的事，此时听见同事的话，也摇了摇头作罢，道：“是啊。”任由他们去了。
莉卡一直跟在叶明身后，就见他缓缓走到玄天宗。
破旧的山门内，点点夜光下散落一地的东西，四处可见的血迹，看上去鬼影幢幢。
莉卡缩了缩脖子，摸了两下希洛，这才继续跟上。
叶明脚步不停，走的是他们昨日那条路，一直走到弟子房舍。
莉卡远远看着那坐大坟，不敢靠近，想了想，远远绕开。
说来好笑，莉卡不怕死尸成堆，反倒怕起墓来。
偏偏这一绕，叶明就不走了。
他站在岳茗房前。
静静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上前将半掩的房门推开，里头除了攀进去的藤蔓，便是被撞倒在一地的桌子，和上头摆的生活用品。
哪怕已经附了厚厚一层灰，也能看出当时逃得有多仓皇。
轻轻带上房门，叶明继续往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他停下身来，看着地上。
这里就是茗儿摔倒的地方。
他看着，有些失神。
这里就是我丢下她离开的地方。
他愣愣地伸出右手，重重打向自己的脸。
“啪！”
一声脆响回荡山间。
右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
他没有管，继续走着。
又走了一小段路，总算到了。
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房舍因为叶泉那一扔，已经倒成一片废墟，长满了树藤、杂草。
叶明看了房舍两眼，走到外头一颗巨石上，用手拨开藤蔓和沙尘，坐下。
以前岳茗来找他，两人便会坐在这儿谈天说地，此处地高，还可以眺望山下景色。
他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瓮酒。
打开，喝下。
他第一次喝酒，很烈、很辣，口鼻喉都烧成一片。
身体随即感到不适。
这样正好。
叶明三两下就饮完这瓮酒，用力往旁边一砸。
又是一声脆响，陶片碎了一地。
他面无表情，又取出一瓮酒。
“你知道我摔在地上，看着你逃的时候，有多失望、有多绝望吗？你知道吗？”
打开，饮罢。
摔瓮。
再取。
“为了自己自私的欲望杀害无辜之人，你和你的仇人郑恒有什么区别？”
叶明嘴角一勾，轻笑一声。
是啊，一样，我早就知道了。
我明明早就知道了……
再摔。
再取。
“你只是为了报你自己的仇。”
是啊，你明明可以好好生活，可以想办法变强、翻案，然后重振门派的。
甚至在剑池都已经有这个机会让你回头了。
但你，叶明，你没有这样选，不是什么不认同万仙盟，只是你不想让戒律院审判郑恒，而是想亲手杀了他罢了。
再摔、再取。
“你真该照照镜子，看你把自己扭曲成什么模样了。”
我已经走歪了啊，走得好歪了。
我的人生，早在六年前，就全乱了啊……
他打了个酒嗝，抹了抹嘴，又取了一瓮。
“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请你自重！”
全变了，全乱了。
他的世界全乱套了。
支撑他前进六年的憎恨。
玄天宗里的最后那道曙光。
一下都没了，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他自作多情。
都是他在自我欺骗，好像他不是那个混蛋，还是玄天宗的少宗主。
他摔了酒瓮，从储物戒指内拿出那个小盒。
没送出去的礼物。
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
“啊———！”叶明站起，怒吼一声，用力把小盒往一旁树干丢去。
一声轻响，他雕了好几个夜晚的小盒碎成木块，里头的链子和戒指还闪着星光，落在下方草中。
他颓丧地坐了下来，看着地上一片弹飞至此的陶片，颤着手捡起。
“我的明哥哥，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
都是因为这样，才会乱的。
因为叶明早就应该死了。
早在六年前那个晚上，就应该死了。
什么进境、什么资源、什么报仇，都是不必要的，多的。
六年前，你就应该跟茗儿一起死在这里才对。
叶明手上的陶片忽然被木藤绞碎。
一个姑娘奔了上来，抱着他。
“放手。”叶明的声音很平，就像他的表情。
莉卡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之前心情还没好就放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次她不想放了。
“放手。”叶明拉了拉她的手，却拉不开：“放手。”
“放手。”他音量渐大，用力扯着，吼道：“放手啊！”
带着真元的右手用力一推，莉卡用真元挡下，仍是往旁边摔开。
虽然不会痛，她还是有点委屈，微微鼓着脸。
叶明大口喘着气，看着摔在地上的莉卡。
他轻轻摇了摇头，越摇越急，最后叹了口气，又坐下来。
取了一瓮酒，打开，喝下。
莉卡看了看叶明，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发现草里头闪着光芒，连忙奔了过去。
叶明喝了一口酒，刚放下瓮，就见莉卡捧着那条项链，递给自己。
他推开莉卡的手，道：“走开，别管我。”
莉卡只是挂着灿烂的笑容，把手又移了回来，道：“叶明，你在找这个吗？”
“不是。”叶明摇了摇头，拨开莉卡的手，喊道：“别管我，走开！”
他又喝了口酒，见莉卡仍站在自己身前，见那条链子仍在闪闪发光，他伸手抓起那条链子，往一旁甩去。
莉卡见状，有点失望，随即挂回笑容，跑过去捡起链子，又跑了回来。
叶明放下酒瓮，见莉卡还站在自己身前，那条链子闪得他眼睛生疼，闭上眼道：“莉卡，你回城吧，别管我了。”
莉卡没有答话，只是对着叶明笑道：“这条项链好漂亮，如果你不要，可不可以给我？”
“漂亮？”叶明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呵、呵呵……”
“呵、哈、哈哈哈——”渐渐的，大笑起来。
“不。”笑声渐歇，叶明抓起项链。
“不！”他大喊一声，站起身来。
右手运起真元，奋力往山下一扔。
“这种垃圾，没有人想要！”
“滚啊！”
莉卡默默看着熠熠生辉的链子，在夜空下光芒渐弱，最后消失不见。
她跑到一旁树林里抱起希洛，往山下离开。
只剩叶明一个人留在原地狂笑，又摔了一瓮酒。
再取、再开。
莉卡下山后就没再回来。
叶明一个人饮到天明，饶是元婴境强者，也醉倒在地。
他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宿醉的脑袋头疼欲裂。
他不在乎，爬到大石旁，靠在上头，又取了瓮酒。
他的酒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把他的储物戒指都塞满了。
所以他可以一直待在这儿，一直喝。
一个人的玄天宗，一个人喝酒。
醉了就睡，醒了就饮。
无聊就连滚带爬地跑到墓前磕头，打耳光。
然后，再爬回来，继续喝。
一个人的酒鬼生活。
一个人的玄天宗。
月起日落，星河流。
叶明一个人在山上，浑浑噩噩过了十日。
说来好笑，这十日，是他十九年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没有夜以继日的修练、没有你死我活的战斗，附近也没有随时会出现的死亡威胁缠着他。
偏偏他痛苦不已。
或是说，他希望、想让自己痛苦不已。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好像只要让自己更痛苦一些，就可以让自己同情自己，好忘掉那些让自己痛苦之事。
自欺欺人，徒劳无功。
却乐此不疲。
他继续喝着酒，烂醉在大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