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这蛟河城风沙太大
自帝都城向北而行,溯风千里,便是大唐陇右道境内。
过了玉门关,绵延万里,皆是大漠孤烟,好似一条直抵天际的橙色浪潮。
茫茫戈壁滩头,有两道人影缓缓行来。二人如同脚踏莲花,在身后的黄沙当中,留下了朵朵涟漪,转瞬又被风沙侵蚀。
这地方别说是人了,只怕是寻常烈马都不能睁开眼眸。
此处再往北上,就到了大唐边境,那境外是数不清的草原军帐。
一阵黄沙扬起,遮住了这炙热的日头,黄沙之下,二人突然匍匐在地。
材青衣如今的模样有些邋遢,脸上满是被风沙摧残之后的残痕散落,尤其是原本点点朱唇,如今都因为缺水,干裂出了一道道浅淡沟壑。
她从黄沙之后探出了脑袋,向着那远处打量了过去。
在她身侧那人,自然就是谢风流,与材青衣略有不同,谢风流只是背靠在了黄沙之中,望着天空的艳阳,心中想着再有几日怎么也能到了那蛟河城了吧。
这若是再不到,他身上可都要长虱子了,更别提身侧那原本美艳动人的材青衣。
他侧转了身子,用一半的身躯面朝向了材青衣,单手托在了脑袋上,谢风流露出一副思索模样,其后问道:“青衣丫头,若不让我去劫掠两匹好马来?咱们也扮成马贼,这些人也就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不必。”材青衣缩回了脑袋,还抬手按在了谢风流的脑门上。
谢风流没有想到材青衣突兀来了这么一招,半个身躯都被盖在了黄沙当中。
他将嘴里的沙砾吐出,想要回头跟材青衣好好谈论这个事情,再这么搞,他非得吃一肚子的黄沙不可。
可还没等他开口言语,又是一个巴掌落下,这次干脆就没离手,死死按在了谢风流的头顶。
“不要乱动,他们过来了。”材青衣小声说道。
有四五匹瘦马踩踏黄沙而来,马背上坐着的都是用面巾遮住了面容的汉子,他们伏在马背上,眼眸不断扫视着脚下的黄沙。
这些人都是属于漠北的马贼,但凡过往的行人商客,想要从他们的手底下过去,都得脱下一层皮。
走在最前头的魁梧汉子摆摆手,对着周围的喽啰们大声说道:“眼睛都给我睁大点儿,那么大的两个活人,都追了三天,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就他娘的这么回去,大当家要是怪罪下来,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身后的一个扬着马刀的胖子,凑近前来,小声问道:“四爷,咱们兄弟们都追了三天了,会不会那小娘皮子,都跑出了咱们的地界?”
“这再往前追去,可就到了青冈寨的地界了。”
魁梧汉子抬头望向了远处,两个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这次干脆就看不到了。
他回头瞪了胖子一眼,又抬脚踹在了那胖子的身侧:“青冈寨怎么了?咱们什么时候怕过?”
“咱们兄弟们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要是他们敢跟咱们计较,咱们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唉,四爷说的对。”胖子赶紧恭维道。
他拉起马缰,瘦弱的马匹减缓了几步,又与那前头的魁梧汉子拉开了身位。
这队马贼离去,很快就被黄沙淹没了踪影。
等到周围再也没有了动静,材青衣才从黄沙当中起身,她抖抖衣袖,抬脚踹在了那身侧的黄沙里。
“呸!”谢风流钻出了黄沙,吐掉了嘴里的沙砾,悄悄白了材青衣一眼,又抬起头来,脸上便是满满当当的笑容。
“青衣丫头,是不是过了那青冈寨,就到了蛟河城?”
“现在往西就到了,不需要过青冈寨。”材青衣又将发丝间的沙砾也拍落,才转头说道。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就尽快动身,争取今夜之前,能到蛟河城内。”
原来今夜就能到,那是得赶紧一些。
至于那些马贼,任着他们去胡折腾就是。
这从离开敦煌城那夜开始,至今日也有了几天的时日了,材青衣还是如同寻常女子一般。
谢风流几次想要更深入了解一下材青衣的现状,都被材青衣给糊弄过去了。
如果不是材青衣散功尚未结束,谢风流估摸这群马贼,早在几天前就脑袋全部搬家了,这些人得罪谁不好,偏偏是要找这女人的晦气。
知晓了蛟河城就要临近,谢风流脚下的步伐跨得更大。
可惜事与愿违,一直到了夜幕临近,他们都没有看到蛟河城的轮廓,更别提进城了。
勉强能算得上幸运的事情,便是这之后,没有再碰到那些找寻他们的马贼。
这些不知道在漠北混迹了多少年的江湖草莽,现如今最小的寨子,都聚拢着成百上千号汉子,而且只要看到信号,最多半日,就能横跨半个漠北之境。
不管谢风流的实力如何,材青衣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能不要动手,最好就不要动手。
至于谢风流为何没有抛弃材青衣,自己直接离去,这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要说贪图材青衣的美色,谢风流认为完全不至于,他的半个娘子李雨疏,不管是样貌还是身材,可跟这材青衣不相伯仲。
要说其他的一些,就只能是因为那夜之后,谢风流被深深感动。
就这么丢下材青衣独自离去,心中终究会有些不忍心。
以前还罢,现在材青衣可是实打实的弱女子,抛弃一个女人,自己悄悄溜走,谢风流自认为做不到。
又或许是谢风流当真想要看看,这蛟河城中的那个善用弯刀的女子,是不是杀死师伯太生道长的真凶。
第二日正午时分,蛟河城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蛟河城是漠北西州最大的城,可这城外却略显凄凉,从远处打量过来,怎么能分得清哪里是黄沙,哪里又是城。
若不是走得近些,逐渐看地真切,谢风流都怀疑,这是不是还要再走个一两日。
入了城内,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面摊子。
这面摊子也做些酒水的生意,就是客人不算太多,有的也只是刚刚入城来的一些过客。
自然,那些江湖汉子们大多不可能留在此处喝酒吃面。
还是到城中的大酒楼更爽快,喝完酒多半临街就是花巷子,或是直奔那花巷子里去,他们不差钱,差的是那种江湖风气。
这刚刚度过了万里黄沙,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些吃食,谢风流当然没有客气,就带着材青衣近到了面摊前方。
小二吆喝着迎了上来:“两位客官,要不要来两碗清汤面,好吃不贵贼实惠,只要两文钱一碗。”
“来两碗?”谢风流扭头,对着材青衣问道。
他话虽这么说,但依然自顾自地找了张方桌坐下,还抬起袖管,帮着桌子一侧的另一条木凳擦拭了几下,又对着材青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嘞,客官请稍等。”那小二急忙转身,冲到了面摊子里面,对着那后厨的厨子不知晓叫嚷了几句什么。
两碗清汤面,共计四文银钱,谢风流还不至于拿不出来。
虽然说身上的银钱,确实所剩无几,但是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
若不是这身侧有着材青衣,又因为囊中羞涩,谢风流都想着好好张扬一次。
这人到了漠北,尤其是个男人,不去酒楼不去花巷子,与那些婀娜多姿的妖娆美人儿窝在床榻上,共饮一两杯美酒,那还是个男人吗?
清汤面放在了桌面上,有着热气腾腾扑面而来。
轻轻嗅嗅鼻子,谢风流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总算是又能沾到些油腥了。
一口汤面入腹,煞是暖人心脾。
这再一抬头,就瞧见了桌对面的材青衣那扮相与他不恐多让。这都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也不能怪这丫头没有个女子该有的矜持模样。
材青衣长得美,还是这整个大唐境内,都极好的美人儿,这种女子,那种花巷子哪能见得到?
这么仔细一想,谢风流便忍不住想要开口大笑,什么花巷子,一个女子少说都得几两的银钱,哪有这四文钱讨来的小美人醉人?
要酒?他便从腰际上摘下了酒葫芦,又打了二十文钱的粗粮酒。
吃过了面,两个人就寻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简单换洗了一下,这身上多有风尘,总会让谢风流感觉不自在。
这一路多有劳累,酒足饭饱谢风流就想要窝在床榻上好好休息。
可他转个头的功夫,床榻就被材青衣给占了,不是他小气,是当真这客栈内,只剩下了这么一间客房,所以谢风流没得选。
他揉着眉心走出了客房,懒得跟这材青衣较劲,不如到这客栈当中,听一些江湖轶事来的爽利。
也就在他刚刚关上了客房屋门,想要走到客栈一楼的空挡,他就正巧瞧见一道年迈身躯,带着一个背着琵琶的婢女,走出了客栈之外。
“张老爷子?”谢风流抬手摸摸下巴,赶忙抬脚追了上去。
他冲出了客栈之外,眼前都是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士,这也再难瞧见那约莫像是张朝士的身影。
他微微有些失望,有这位大能在身侧,也能让他帮着瞧瞧材青衣的伤势究竟如何,或者那散功又是什么情况。
等将她给安排妥当,谢风流就可以放心地离去,哪里还用担心这个女人的安危。
“喂,谢公子?”谢风流的肩头突然有一个手掌落下,随后是女子娇弱之音入耳。
谢风流赶忙回头,等瞧清楚那女人的样貌,脸上当即笑逐颜开,这不就是那张朝士老爷子身侧的婢女吗?
既然是她,那张朝士必然会在附近才对。
可惜,他这么瞧了一圈,也没能看到张朝士的身影,又不得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婢女身上:“嗯,张老爷子怎么也到西州来了?”
“谢公子能到西州,老爷子自然也能到西州。”婢女答道。
“对,那张老爷子现在何处,是不是要引我去见见?”谢风流赶忙再开口问道。
婢女摇摇头,掩嘴一笑,轻轻说道:“老爷子猜到你就是这般心思,这才躲着你呢,害怕你缠着他来个没完没了。”
“其实我看谢公子也不像那种人吧,但老爷子就是不肯见你。”
“这不,让我给给你带句话,他说,这西州境内,尤其是这蛟河城,风沙太大,不如谢公子近日早些离去吧,等时间再久一些,那风沙真到了,整个城里,多半谁都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