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孟耀文的一辈子啊就足够了
赵某人的出剑很快，出手就是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碧海朝天阙。
那是一种专门用来杀人的剑舞，如今整个江湖之中，见到过这种杀人舞的人，十不存一。
立在赵某人身前的孟耀文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这种杀人舞，他这是第三次见到了。
第一次相见之时，孟耀文还是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寻常人，他喜欢说自己是一个江湖游侠，喜欢做一些江湖众人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可实际上呐，他就是一个被这江湖挤在了门外的门外人，连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尝过。
第二次相见，孟耀文也是真正立在了天下人的眼前。
他用手中的剑，战平了赵某人，成为了天下人心中的那个江南游侠孟耀文。
也是那一战之后，孟耀文真正走进了江湖，成为了江湖中人。
如今再见，他的心中亦无惧意。
就像是当初，第一次见到这杀人舞的情景。立在了赵某人身前的白长卿，明知不敌赵某人，却还是选择了以死相博。
那时候的孟耀文啊，只想着不能让江湖中人敬仰的白前辈，死了之后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
今日的孟耀文，看出来了赵某人的不同，是来自于赵某人手中的那一柄不寻常的剑。
但不管是怎么样的剑，孟耀文都必须要向前而行。
他都跟自家的娘子说好了，那叫孟旬舟的人啊，他的爹得一个大英雄，那种男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惧怕，什么叫做退缩。
赵某人使出了碧海朝天阙，孟耀文手中还有一剑，一剑名为光寒。
两道身影，亦是两柄剑，就要在今日的晡时，要决出来了一个名堂。
真正的高手之间对决，从来就是数招之内的事情，因为站得高了，孰强孰弱，只需要数招就已经有了分晓。
尤其是都是用剑之人，交手的瞬间，双方的剑都会刺向对方的身躯。
若是一招不能拦下，就将会迎来生命的最后一刻。
孟耀文和杀手赵某人之间的相交，有不计其数的刀光剑影，在瞬息间倾泻而下。
又在一息之后，双方对换了一个身位。
手持那柄毫无名姓铁剑的孟耀文，一头撞在了墙角之上。因为撞得太过用力了一些，他的额头上当即就有血珠流淌而出。
好不容易能够勉强靠着墙头站稳了双脚，孟耀文还来不及去笑，就感觉手中的铁剑，脱离了手掌，轻轻落在了墙头之下。
那声音原本并不刺耳，但却让孟耀文的脑海之中，聆听到了闷雷炸响。
他的目光下落，从身躯四周划过。
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的双手双脚，都在刚才被赵某人的一剑斩断，他突然能体会到了当初白长卿的那种凄凉。
剑没了，便真得没了江湖。
孟耀文的身躯，需要靠在墙头之下，才能勉强留住一分模样。
可他在心中的一抹凄凉散尽之后，又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这样子也挺好，没了剑，就能好好陪着自家的娘子了，也能看着那个叫做孟旬舟的人啊，一天天长大成人。
交锋之后，身着紫衣的赵某人又缓缓转身，他已是换成了单手反握手中长剑的姿态，另一只手则是从额头之上轻轻拂过。
他的斗笠被一剑斩断了，却到了此时才随着他的手掌下落，化为了两半，飘荡落地。
当没了斗笠的遮掩，也就能看清楚了赵某人的脸。
那是一张很英俊的面庞，可能是因为常年不曾在日头下暴晒，所以也能如同平康坊小娘子那般晶莹剔透。
唯一的不足，就是在赵某人刚刚手掌抚过的额头之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伤口，那是剑痕。
赵某人却并不会因为那一剑让自己的面容不再完整而悔恨，因为他是杀手赵某人，又不是靠着自己的脸去吃饭的，他靠的是手中的剑。
赵某人深呼吸一口，嘴角露出了邪魅一笑。
他对着那墙头下，已经卧在了血泊之中，唯独剩下了一口气的孟耀文说道：“刚才，我可以杀死你的。”
“谢过前辈不杀之恩。”孟耀文用很微弱的声音回答道。
但孟耀文没有礼数，不是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手脚都被赵某人斩断了。
赵某人不相信，这世间能有第二个白长卿，也能有第二个心中一剑，往后的孟耀文，只能是一个废人了。
“因为我想要看看，一个不能握剑了的江南游侠，他还有没有机会站起来，还会不会如同白长卿一样，给我赵某人一个惊喜。”赵某人双手抱剑，缓缓言道。
“便是在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改主意了，我决定不杀你，而留你一条性命。”
“江南游侠孟耀文，哼哼，你现在就跟当初的那个白长卿一样，往后要是你能有心中一剑，或许还能有与我赵某人交手的机会。”
“若是你没有那一剑，就只能乖乖做一个废人了。”
“呵，哈哈哈。”那端坐在墙头之下的孟耀文，听完了赵某人的一袭话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心中的笑意。
他想要抬手指向赵某人的方向，发现手臂都无法扬起。
所以除了笑，大声地笑，畅快地笑，孟耀文再也找不到了能将此时心情完美表露的方式了。
这笑声很渗人，赵某人不喜欢听。
可他当成了是一个江南游侠，一代江湖剑道奇才，看到了自己往后的悲凉境遇，而发出了自嘲之声。
这就让赵某人也跟着能够大笑出口，甚至还笑得直接坐在了地面之上。
赵某人感觉自己很累，但是他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累，他问那个靠在了墙头之下的人：“你为何而笑啊？”
那墙头下的孟耀文回道：“前辈，往后不管如何，我们都没有交手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孟耀文就是一个废物，不可能是你赵某人的对手，但现在我感觉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因为当一个废人，总要比当一个死人要强吧。”
赵某人不知孟耀文口中所言，但他总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
按理说，不过是斩断了一个江南游侠的手脚，不过是挥舞了一次碧海朝天阙，怎么会这么疲惫呢？
赵某人带着疑惑，看向了自己坐倒的地面之上，那是血，从自己衣衫之中，流淌在了地面之上的血。
此时的赵某人明白了什么，他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身躯。
他看到了那胸口前方的一剑，知道自己为何会感觉到那么累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不会让人心中生出恐惧，不会身躯冷到颤抖，甚至除了会感到特别累之外，再无异样。
“原来人死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的啊？”赵某人自问道。
这天底下能给出他答复的人，都已经埋在了黄土之下。
赵某人昂起了头，他又一次看向了那墙头之下的江南游侠，他用手中的剑锋指向了那个方向。
他的面容还有笑意，也在那笑意荡漾在了整张面容之后，手中的长剑摔落在地，他的身躯摔落在地。
“哈哈哈哈！”孟耀文看到了赵某人的死，他笑得更加疯癫。
也是因为他的笑，让周围的一众神策军将士，注意到了这里的凄惨情景，那些人扬起手中的横刀陌刀，向着墙角之下的这人走来。
孟耀文笑着笑着，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哽噎住了。
孟耀文想说啊，他的剑，白长卿的剑，能杀死赵某人，能比得过那碧海朝天阙。
可整个天底下，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吹嘘了。
一个江南游侠孟耀文，一个没了剑的江南游侠孟耀文，一个就要当爹的江南游侠孟耀文，他真的再也不再是江湖中人了。
当初在江南小城内，没了的是孟耀文心中想的那个江湖，还有他的四七姑娘。
今天，在帝都长安城内，随着这一场战乱埋藏的，将会是孟耀文的剑，孟耀文站着的江湖，还有他的一切。
他还没有见过，自家的那个臭小子的模样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开口说话，开口的第一声，是喊他还是喊的他家的娘子。
也不知道，那个孩子长大一些之后，会不会不懂事，会不会背起一柄铁剑，走上了他的老路。
他爹是这大唐的英雄，那孟旬舟应当也不会太差了吧？
我的孩儿哦，请你牢牢记住了，你的父亲，你那个就将要死去的父亲，他是江南游侠孟耀文！
他曾经也立在了这个江湖之中，是这个江湖之中，人人都敬仰的大侠。
这孟耀文的一辈子啊，就足够了！
我是孟耀文啊，这江湖，我孟耀文握着一柄铁剑而来，却要空手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