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是我的道庙
夜色之下，一道身影从通往五方道庙的大道上，向着正一观的方向走来。
那人身上披着一层白甲，身后背负一杆长枪，头顶没有道冠，只有一根将发丝束缚的束带。
那是一名女子，借着穹顶上落下的星光便能瞧得极为真切。
李雨疏停在了大道尽头，她抬起眼眸，望向了头顶穿过树木之间的几只不知名姓的鸟雀，不知名姓是因为距离有些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她停在了此处，没有继续往前走。
前方就是正一观的大殿，绕过大殿就能行至此处。
夜空当中，没有月光照耀地面，只有几颗泛着微弱光泽的星辰，这夜色肯定不适合小情侣坐在一起欣赏。
但李雨疏的心情很不错，起码从大道上一路行至此处，她的嘴角都挂着一抹笑意。
在大道之外有一块高耸的巨石，巨石有两个人那么高，上面不知道被什么人，刻下了“龙虎山”三个大字。
这三字苍劲有力，每一笔每一画，都仿若散发着幽冷的剑意。
李雨疏近至那巨石前方，她可没有心情去欣赏那巨石的意境，只是背靠在了巨石上，继续望着这有些糟糕的夜色。
不知道多少息之后，才又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此处。
那人不是山上走下来的，而是从正一观内悄悄摸摸溜出来的。
这是一名身上穿着浅蓝色道袍的守山道童，相貌平平，气质也不甚出奇，细看之下，还有几许市井之间，那些不遭人待见的浪荡子气息。
他唯一有特色，容易让人一眼就认出的地方，就是他的腰际上，倒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白日守在山门前方，酒葫芦这种粗鄙的物什，当然要藏在袖口或是胸襟之内。
这都夜幕降临，总没有人再能站出来说他的不是了吧。
谢风流站在了正一观的大殿后方，就看到了巨石前方的白甲女子。
他赶忙往前快走几步，近到李雨疏身前，才躬身行礼道：“弟子奴毕安，今夜斗胆前来赴会。之前多有失礼，还请李师叔不要见怪。”
李雨疏目光收回，佯装出几分怒意，往前几步，就站在了谢风流的身前。
可话一出口，就没了那个意境，味道也全都变了：“师弟，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难处，但在我的面前，这点儿小心思还是收回去吧。”
“唉，知晓了，师姐。”谢风流收敛礼数，抬手在鼻尖划过，虽有笑意，但是这脸上的尴尬，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掩饰过去。
重新将目光在这周围打量了几眼，确定没有旁人在此，谢风流的胆子才算彻底放开。
又有了这夜色遮掩，就算是脸上再多的情绪，也多半不能被师姐李雨疏看得真切，所以谢风流很快就放松下来。
“走吧，陪我在这山中走走。”李雨疏背负起双手，转身面朝向了大道。
她好似在刚才的一瞬间，还有一道细不可闻的声音出口：“谢风流你个大骗子，之前还说得好听，是把那亲事当成真的来看待，现在倒好，一口一个李师叔，又一口一个师姐，叫得很是勤快。”
谢风流假装没听到，现在可不是讨论一些儿女情长的时候，眼皮子底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师妹宁艳涵的事情。
做人不能忘记本心，哪怕天大的诱惑就在这眼前。
李雨疏走上了大道，没有回头，她不相信谢风流敢在这种情况下，丢下她一个人转身逃掉。
但谁知道这个没良心的，会不会做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从离开宰相府邸，时至今日，都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她亲自带着八百雁门卫找上去的。
匆匆一瞥，到了今日，也还是她自己找上来的。
为了保险起见，李雨疏还是又开口说道：“你师妹的事情，等陪着我看过了这山中的夜色，我自然会告知于你。”
“师妹？”谢风流刚刚还想着，万一被人撞见，到时候该如何如何，这师姐李雨疏再一出口，让他将之前的念头统统打消。
他赶忙靠近到了李雨疏的身侧，只是略微落慢了半个身位，装作若无其事，一脸正色地说道：“陪着娘子在这儿欣赏这龙虎山的夜景，原本就是夫君应当要做的事情。”
“嗯。”换来的只是李雨疏将笑意隐藏之下的含蓄回应。
两道身影很快就走过了三十二层台阶，也路过了这山中的第一座道庙。
这道庙三十二的数字，对应的是三十二天的说法。而那三十二层台阶，又是每一层天的三十二种卦象。
这其中更深奥一些的，谢风流没有研究过，也不曾有一些深入的理解。
别说是他，只怕这道门之内，找来几个对那三千道典极为了解的道长，都未必都能全部解读。
第一座道庙，分为左右两座道观，每一个道观门前，都有一名弟子守护其间。
两名弟子见到行走在大道上的那人，是师叔李雨疏，便赶忙低头行礼道：“弟子见过李师叔。”
李雨疏不曾回应，眼眸也未曾在那些弟子的脸上划过。看向那道庙之内，更不至于。
那些弟子也不敢有异议，跟自家师父去讲这种事情，多半也只能惹来一顿训斥，这雁门关外，雪衣神将的名声，放在整个大唐都少有人能惹得起，更别说只是区区一个龙虎山。
就算是李雨疏一个不开心，说要带着三千雁门卫扫平一方道庙，说不得只要不是那最顶上的五方道庙，大天师都未必会站出来放一个响屁。
其后顺着大道不断往上走，路过的道庙越来越多，每一座道庙都各有不同。
唯一相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些道庙弟子，对李雨疏的都是各种恭敬，礼数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反倒是这个李师叔，太冷漠了一些，……
走了这么久，谢风流都逐渐习惯了，直到走到了不知道第多少座道庙之外。
这座道庙分为左右两部分，在大道上做了一条连接两侧的拱桥。左右两侧道庙内，都有巡查的弟子。
这拱桥上，也有一道身影。
拱桥上站着的人影看不清他的脸，因为背靠着夜色，又是始终保持着俯视，像是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这一次临近到了道庙之前，李雨疏停下了脚步。
这让谢风流有些意外，但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能让李雨疏驻足的人，整座龙虎山都不见得能有两个巴掌之数。
他作揖行礼，不知晓对方的身份，便无需有一些不必要的称呼。
“师妹，也是晚上睡不着？想要出来多走动走动？”站在拱桥上的道长将手中拂尘掠动，开口问道。
他的话语虽有玩笑的味道，但语气很生硬，让人听得头皮有些发麻，很不舒服。
李雨疏摇摇头，没有去回答那拱桥上道长的话语。
但她回头瞧了谢风流一眼，对着他小声解释道：“这位就是今日所见，那位师侄赵光纪的父亲，也是老天师的第三位弟子，名叫赵昊。”
“师妹，当着师兄的面直言师兄的名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念在师妹今日才刚刚回山，师兄就不计较了。”赵昊在夜空下抬手轻轻摇晃。
这话明显不是特别中听，所以换来了李雨疏一个白眼，干脆就不再理会那拱桥的人影，自顾自地收回目光，又向着大道前方望过去。
目光所致，已经开始举步前行。
谢风流斟酌一阵，眼下哪个都不好得罪，但顺着师姐李雨疏的意思，总不会有错。
他又对着那拱桥上的人影微微行礼之后，赶忙跟着师姐李雨疏继续前行。
“哼！”赵昊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回头看向了越过了拱门的背影，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嘲弄：“难道咱们这山脚下的守山门童，是被师妹看中，要在本次道门大选上收为弟子不成？”
“那师妹的眼光，就让师兄有些担忧了，还是真的咱们这偌大的龙虎山，就找不出来第二个比他更优秀的人了！”
李雨疏脚下一顿，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意。
她终于开口说出了从登上这大道，迄今为止，第一句对这龙虎山道人言语的话：“谢过师兄提醒，你不说，我还就当真没有想到过。”
“只是可惜，这守山门童资质太好，我想下手只怕要是晚了不知道多少年。”
“如果师兄想要说道赵师侄今日的事情，那就免去吧，我李雨疏还不需要旁人来教我怎么去做。”
李雨疏说着转身，心情反倒更加美妙了一些。
跟在后头的谢风流能够感觉空气的温度下降了些许，可能是这夜色更深了一些吧。
那拱桥上的人影，直到又过了几座道庙之后，谢风流回头再望去，已然没有了踪迹，他这才敢凑近到了李雨疏的身侧，小声问道：“师姐刚才所言的那事情，是个什么事清？”
李雨疏听到谢风流的询问，她对着谢风流眨眨眼，扑哧一笑，脑中像是又划过了那张画面，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一不小心，一枪戳飞了赵师侄的道冠而已。”
“……”谢风流站在大道上，愣了一下，果然是这夜色太凉了。
原来自己家的这半个娘子如此彪悍，不对，是一向以来都彪悍的很。
直到站在这夜色下的大道上，都能看到了上方的道庙，李雨疏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她侧身，便向着从入山至今，唯一一座门前没有弟子巡查的道庙方向走去。
谢风流依旧跟在其后，原本以为李雨疏会进入这道庙之内，可站在了道庙门前，谢风流才微微皱起眉头。
这座道庙很是破落，像是有了少说数年无人打理。
若不是近到这道庙门前，看到了那大门上方，挂着满是尘埃的“太生道庙”四字匾额，谢风流也不能够轻易发觉。
李雨疏当然没有进入到道庙之内，只是站在道庙前方，负着双手，静静望着那四字匾额。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的道庙，以前是我师父的道庙。”
“我师父的遗体就在道庙内，是我亲手埋得。”
“师姐……”谢风流从李雨疏的侧脸看过去，果真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他能从李雨疏的话中，听出来一抹澈骨的凉意。
李雨疏放下了双手，抬手指向了那道庙上的天穹，那里是一片漆黑的夜。
她继续说道：“我记得，师父当时就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