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一切
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谢风流躺在了材青衣的坟冢一侧，用一个很舒服的姿态，望着远处的阴沉天穹。
估摸快要下雨了吧，要不然，为何这天气，到了傍晚了，反倒比白昼的时候，更闷热。
下雨好啊，下雨能让人的心中没有牵挂，也能将所有的杂余思绪，都随着雨水一同冲走。
谢风流端起酒葫芦，干脆眯起了眼，享受这最后让人心中极为不舒坦的感觉。
身后的坟冢之中传来了一些响动，谢风流当然听到了，却没有去做理会。
大概是又等了一些时候，谢风流起身，来到了材青衣的坟冢前头，背对而坐。若是颜初谣在此处，定然知道，这谢风流又有一些话，要讲给材青衣去听了。
要是在往常，她肯定会选择转身离去，那些人是谢风流要讲给材青衣去听的。
今日她不在这里，起码不是立在了坟冢的前头，也不是谢风流的身侧。
“我啊，真没用！”谢风流对着那天穹上飘荡过的云彩说道。
有风袭来，好似在问，你堂堂大道谢风流，怎么会没用呐？
谢风流想了许久，也可能他一开始就有答案，只是在这阵风起，才说出了答案。
他微微偏转脑袋，对着坟冢所在苦笑道：“自家的娘子护不住，也还亲手杀了你，就算是能跟尹老怪过招不败又如何啊？”
“这还不叫没用，那什么才能叫啊？”
那风陷入了沉思，不再吹起。
但坟冢后方的山林之中，又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声响。
谢风流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继续说道：“有些话啊，不能跟颜姑娘说明白，就在这里，跟青衣丫头你悄悄说了。”
“咱可说好了，你可不能跑去跟颜姑娘说，她呀，会伤心的。”
“我谢风流没本事，所以不敢看到女人去哭，女人一旦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让我的心里跟着难受。”
“你说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总不能跟着一个女人，悄悄抹眼泪吧。”
谢风流撇撇嘴，带着一声叹息，抓起了一捧黄土，盖在了坟冢之上。
随着黄土渐渐消散，谢风流又拍拍手，从背对坐着，变成了正对蹲着的姿态。
他的眼神很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坟冢，也很郑重地说道：“我不想再辜负颜姑娘了，便想着让她下山离去。”
“她留在这里啊，我总感觉心里不舒坦。”
“不是跟颜姑娘待在一起不舒坦，是因为看着颜姑娘，心中就总感觉对不起她。”
谢风流略微停顿，大概也是想要听听那山林后头那人的意思。
他舔舔嘴唇，又带着笑意说道：“我前两日可能伤到她的心了，从很久之前开始，她便不再给我弹琴听了。”
“大概是那时候啊，我不愿让她弹，她便牢牢记在了心里，不敢去弹了。”
“至于为何让她伤的心，呵，是因为我总是在她的面前，提到了你和我家娘子的李雨疏的名字。”
谢风流又一屁股坐下，仰头望向了天穹，双手沉沉落在了身后的地面之上。
这周遭的泥土都很松软，随着他的手掌下压，便陷入到了泥土之中。
他转瞬又言道：“在一个女人面前，总是提到别的女人的好，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没办法呐，我都辜负了两个女人了，再辜负一个，我谢风流这辈子加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还请了。”
“我应当让她很失望吧，你也知道，我那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想要让她死心塌地地离开，我只能那么去做。”
“颜姑娘是一个好姑娘，她不应跟着我吃苦，不应当守在这小小的都虚庵内，她呀，只要是想，咱们的大唐天子陛下，或是那耶律明捷，随便一个，都比跟着我要舒坦多了。”
“嘶！”谢风流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他赶紧摆摆手，摇头笑道：“最好是跟着咱们大唐的天子陛下，做咱们大唐的贵妃娘娘才好。”
“要是跟了那安西胡蛮狗，到时候咱们打到了帝都长安城内，可怎么对颜姑娘下手不是？”
“嘿嘿，颜姑娘啊，其实她心中的谢风流啊，或者说，她喜欢的那个谢风流啊，是愿意为了李楚河仗义而言的谢风流，难道她就不知道，那李楚河可是谢风流的岳丈？”
“要不是如此，他谢风流，也就是我，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站出来？”
“只能说呀，颜姑娘看走眼了一次，将我这个烂人，没有看得很明白很透彻。”
那林木之中，背靠在树干之上的人儿，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山林。
她是背靠向了树干，也就背靠向了谢风流和坟冢。但她能将那一字一句，都听入到耳中。
尤其是他说了，他让她失望了，她当然失望，看到不久之前的那个谢风流，谁还不失望呐？
颜初谣咬咬牙，她知道这些话，是谢风流刻意说给她听的，谢风流应当早就发现了她立在此处，要不然这话万万不会如此说出口呐。
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赶我走！
那声音，又再次兜兜转转地传了过来：“我啊，哪有什么大道风流，哪有什么天下无双，其实就是一个被人嫌弃的烂人呐，也就只有到了她这里，才算是被当成了一块宝供着。”
“我谢风流啊，要的可不是这些，我就想要她离去呐，别让我再继续背负更多的东西了。”
“我承担不起了，也害怕了。”
“……”
之后的不断呢喃，颜初谣都听得很真切。
她抬手捂住了嘴唇，眼泪滑落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他想要她离开，因为他害怕，他承担不起，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了。可他是一个男人啊，难道他不应当背负这些吗？
颜初谣想要站出来问问，可一想到谢风流的肩头之上，承担的累累山峦，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谢风流是个男人不假，但他却比这天底下的男人要强出来太多了。
可就算是如此，也总有扛不住的时候。
谁还不是个人啊，都是爹生娘养拉扯大的，七尺男儿怎么了？肩头上承担的太多了，不照旧会被压垮？
那个时候的男人，便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褪去了所有的光华，剩下的能是什么？
是抱怨，是怨恨，是嫉妒。
颜初谣不想让谢风流成为那样子的男人，就像是她之前所见到的那般，那样子的男人，很让人不喜。
可偏偏就爱上了，能是说走就走，说离开就离开，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颜初谣微微转头，从树干之后，露出了半面侧颜。
这一瞬，她真的很美。
可惜，谢风流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或许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到。
他转身了，要离去了，要远走了。
谢风流走上了小道，向着山林之外走去。
那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凉亭再之后，是东西道观，他或许是累了吧，所以他想要去东西道观歇息了。
颜初谣抽泣一声，抬手将眼泪擦拭，她笑笑道：“不哭，不值得。”
这样子的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呐？
她从树干之后走出，被这山林之中的风撩起发丝，她抬头，看到这头顶的阴雨就将从天而降。
她轻轻立在了坟冢的前方，对着那坟冢中的人，或许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一抹残魂。
她说道：“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一切，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颜初谣转身，也向着小道走去，她走得很慢，每往前几步，都会因为眼中的朦胧而看不清了眼前的道路。
她就这般很是踉跄地前行，走着走着，就跌坐在了小道之上。
穹顶的雨水，也不会怜惜她，就跟那不是个东西的谢风流一样，淅淅沥沥浇灌而下，浇灌在了她的头顶之上。
颜初谣昂首，任凭雨水拍落而下。
她依旧笑着，让雨水冲淡这一切，她的心或许会好受一些吧。
可她终究不是一个满是柔情，只会为他人着想的小女子呀，她的眼神逐渐坚定，也再度起身。
她的眼神中出现了坚韧，她要去问问，要去亲口问问那个家伙，他刚才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