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切割
书屋，采光稍差一点的会客室，此时已经挤满了人。
会客室里面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几座椅等早已挪开，里面是几块木板垫着，铺了一层褥子，上面正躺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是李长安。
给李长安把脉的，是一身儒衫、胡子花白的楼英。
只见楼英皱着眉，收回了手，摇头深深叹息了一声。
“老师，我哥好点没？”李不易眼眶浮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此时一开口说话又带上了哭腔，他扯着楼英的衣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叹气。
旁边是李银兰，此时的她咬着牙，默然无语。
“......”楼英眉头深深揪在一起，默然无语，李长安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的话就危险了。
偏偏多次伤的都是肋骨，可能还伤及内脏。他只能开一些镇痛的药剂，用一些活血化瘀的草药熬来外敷，希望能起一些作用。
“老师，你救救我哥吧！”李不易顺势跪下，连忙磕了几个响头，“老师，我给你磕头了！”
“楼太医，救救李哥吧！”李不易的身后，江远等人已经泪决，乌泱泱跪成了一片。
“都起来，出去外面候着！”楼英呵斥了一声，把他们赶了出去，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软，况且一大堆人堵在这，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了，不利于病人的康复。
江远江勤等人被赶出了待客室，但也没走远，就在门口徘徊。
楼英皱着眉，来回踱步思考，正常的肋骨骨折其实不会那么致命，顶多开些镇痛的药，休息一个月左右就能康复。
但李长安这次是被人硬生生砸骨折的，后面又连续几次被波及，忍着伤痛进了宫，又出宫去观刑。
不仅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简直是在阎王面前蹦迪。
若不是陛下口谕，他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的视线又停留在李长安的胸膛处，那里残留着黄褐色的痕迹，是用药汤擦拭了几遍，但依然红肿。好消息是，他的呼吸比一开始的时候稳了一些。
也算是黄天护佑。
李长安意识昏昏沉沉，过了很久才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起身来到院子，众人正在吃面。
热腾腾的水汽盘旋升腾，一众人顾不上烈日和哄热的气息，喝了一大口汤，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又扯着胸膛前的衣服扇了扇风。
这一幕，似曾相识。
“李哥！”一憨厚老实的少年喊他，递上一双筷子，“快，就剩你没吃了！”
李长安看着潘峰，愣住了。
“嗯？”潘峰疑惑地抬了抬手中的筷子，眼见李长安愣在原地，起身把筷子塞进了他的手中。
！！！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书屋，常茂，彭恕，宫中，刑场。
他惊醒了过来！
“潘峰！”李长安从木板上坐了起来，大幅度动作扯动了胸膛的伤口，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痛就要将他撕裂，他倒着砸了下去，后脑勺砸到木板上，让他意识涣散了两秒。
耳中传来众人的惊呼声，他来不及回应，疼痛让他脑门上的青筋都突突跳跃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空气中是浓重难闻的中药味和血腥味。
待客室里光线并不是很好，被众人这么一挡，李长安只能看到一个个拉得长长的影子、从他们间隙中透过的阳光、空中飞舞的灰尘。
李长安看了一眼环境，他还在书屋，估计是怕他移动过程中受到二次伤害，所以没敢送他回家。
“别动，你现在需要静养。”楼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看他还要挣扎着起身就下意识按住他，免得他再折腾。
“潘峰呢？”
“放心，已经安葬好了...”胖掌柜从嘴角挤出一句话，说完又沉默了良久。
所谓的安葬好了...无非是找块地给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雪遇到太阳一样，消融了。
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替他惋惜。
杀他的人，犹觉得不解恨！
李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别担心，书屋有我在！”胖掌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是在安慰李长安。
“哥！”李银兰和李不易两人扑到眼前，泪眼婆娑，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掌柜的！”小林脸色难看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胖掌柜耳边说了几句话，连带着掌柜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李长安意识到不对劲，看胖掌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胖掌柜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苏家他们来人了......”
他并不知道李长安和苏家他们谈了些什么，只知道是开织布行的苏家。
李长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开织布行的苏家，粉色佳人胭脂铺、福临门玉器首饰行...等来人了，他手在暗中捏成了拳头。
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让他们滚！都滚！”楼英一阵火大，好不容易把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这些人是来索命的吗？想到这，他更没好脾气了：“都滚出去！”
江远江勤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楼英吓到了，他们期期艾艾、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李长安。
“让他们进来吧！”李长安两侧的太阳穴还突突跳着，那是因为胸前的疼痛导致的。
楼英张了张嘴，冷哼了一声就带头走了出去。
很快，五人就被带到李长安面前。
都不是家主或东家本人来，而是他们家中信任的人来，李长安一个都不认识。
“小李先生可好些了？”苏家的管事呵呵一笑，手上还提着一些看望病人的瓜果礼品，其他人的也一样。
“精神不错，小李先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另一人笑呵呵接过话，一众人摆出一副很熟的笑脸，一句接一句，场面倒不显得尴尬。
“是啊，多休养几天就好了，我年轻的时候啊...”
李长安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这个......”几人有些尴尬，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开口说了出来。
“小李先生你也知道的，郑国公府......那边，我们得罪不起！我们想......”
“是啊小李先生，咱们小门小店的，您大人有大量！”
“你们不敢得罪郑国公府，敢得罪我是吧？”李长安眼神扫过众人，怒气已经溢出来了。
几人心中一沉...
苏家管事心里一咯噔，以李长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要整苏家的话，岂是一个小小苏家能抵挡的？
想到这，他的脑门已经渗出了汗珠。
握紧了拳头，苏家管事还是有些不甘心，“这合作嘛......”
“你们苏家很勇？”李长安毫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你家家主来了都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得，完全没法交流。
苏家管事低下头，眼神闪过一丝阴霾，早已在心中将李长安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人被架到这里，还是尬笑着开口，“小李先生误会了，家主让小的前来，确实想取消合作，但~”
他拉长了‘但’字的尾音，将要暴走的李长安稳住，才头皮发麻说道，“但是，这是咱苏家违约在先，这笔款项的话，书屋也不用退还了。”
“家主还特地吩咐了，等小李先生伤养好了，会亲自再登门致歉。”
苏家管事眼见事情不好，只能忍痛割肉，好在家主也觉得这笔款项要不回来了，此次前来是探探口风的。只是......回去该如何解释啊......？
总不能说自己被李长安一吓就缴械投降吧？
不，这么说的话，自己以后就不用在苏家混了。
嗯......说李长安觉得我们苏家诚意不够，想要整死我们苏家！不是小的不努力，完全是李长安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
其他四人眼见苏家管事老程这么干脆...九百两说不要就不要了，也是大吃了一惊，同时心里隐隐有点怒气。
若是五家同进退，那李长安想惹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可..出了一家叛徒，那其他四家如果硬撑的话，不是显得不识抬举，非要找抽不是？
“你们呢？”李长安眼神阴沉不定，到嘴的钱怎么可能吐回去！他不动声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客气地扫过几人。
“我们...”四人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这是敢跟国公府硬碰硬的狠人，放官场上都是一等一的狠人，何况他们这些商贾。
他们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背景，但显然是不敢惹这一位凶神的。
可是...东家那里又怎么解释。
几人的额头、后背都渗出了汗珠，汗珠顺着长长的脸流下，痒痒的，但没人敢揩去。
即使是九月份的大晴天，他们依然感受到了冷意。
苏家管事老程后脊骨也是直冒冷汗，这李长安果然天不怕地不怕，要收拾他们简直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别看他们一群老登人前还算有模有样，在李长安面前，跟条狗一样被训！
他心中暗自庆幸。
“我们......”四人眼中露出了苦涩，东家并没有给他们权限，这么大笔钱至少都要收回一半。
“够了！”李长安等得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此事是你们违约在先！当我李长安是什么了？想合作就合作想违约就违约？”
“还是说靠上了郑国公府，觉得自己又行了？”
“不是啊！小李先生误会了！”四人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们自然有自己的背景，哪里能攀得上国公府那颗大树...
李长安这疯狗，连国公府的护院都能说砍就砍，他们就算是攀上了国公府，也是不敢出这个头的。
“哪里误会？”李长安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恶狠狠质问。
“......东家说了，钱也是不必退了......”四人咬了咬牙，看李长安强硬的态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此时只能尽量地缓和关系。
“你们东家是同一个人？”李长安冷笑着。
“......”
四人欲哭无泪，不仅钱没能要回来，还得罪了李长安......回去该怎么交代？
恐怕要被东家扒皮抽筋了不可。
几人只能再放低姿态，又说了一些软话好话。
“既然小李先生没事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四人不愿再在这里当孙子，只能告退。
“慢着！钱也不是不能退！”李长安又一个炸弹抛出，惊得五人错愕地抬头。
“但只能退一半！若是觉得少的话，让你们东家直接来找我！”李长安一口气说完，眼神中尽是疲惫。
五人从绝望到惊愕到惊喜，一半，已经很多了！
李长安让胖掌柜进来，找到他之前塞在衣服里的宝钞，各数了一半还了回去。
冷笑着看着五人离去的身影，李长安没有过多的解释，想切割？哪有这么容易！
胖掌柜望着手里还剩一千多两的宝钞......楞在了原地。
李长安真的没有骗人，如果不是这档子事的话，书屋一下子就进账两千多两（贯）宝钞？
抢钱都没这么快...
书屋一年都没有这么大的流水...
但一看李长安阴沉的脸色，胖掌柜又不说话了。
楼英又把众人赶了出去，他要给李长安上药了，也就是药汤外敷，起到消肿活血的作用。
“钱没了可以再挣！”楼英动作轻柔，眼中是恨铁不成钢，“但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明知道对方是郑国公！为什么不忍忍！”
“等你也是国公了，再报仇也不迟啊！”
李长安抬手制止了他的絮絮叨叨，对于这些大饼他早已免疫，“好了楼太医，我没事！”
“你放屁！你骗得了其他人骗不了我！”楼英气得胡子都吹飞了，他恨恨说道，“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毛都没长齐的常茂？军中多少将领，多少爵爷受过开平王的恩惠你有没有想过？勋爵之间同气连枝你知不知道？”
“你打了常茂的脸，有没有想过其他公爷？”
“这些我比你清楚！”
“你清楚？你清楚还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不是我惹祸！潘峰是无辜的！”李长安制止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总不能他打上门，打了一巴掌左脸，右脸也伸过去给人打吧？”
“......！”楼英气得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李长安是无辜的，但现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李长安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盘算了一圈，就算他舍了命去跟常茂拼命，也是毫无胜算！
一口恶气横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