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名妻

王生世名，武义人。父良，为其族兄俊殴死，已成讼，而伤暴残父尸，复自罢。仇从族尊者之议，割亩以谢，则受之。而岁必封识其亩值藏之①，人不知也。仇以好来，亦好接之，不废礼也。而己阴铸剑，镂曰“报仇”，自佩矣。其绘父像，亦绘持剑者在侧。人问之，曰：“古人出必佩剑也。”凡四五载，得游泮②，兼抱子矣，始谓妇俞曰：“有此呱呱，王氏之先不馁③。所以隐忍至此者，正有需也④。今固死日。上有太夫人，下有婴儿，责在汝。”遂仗剑出，斩仇头于蝴蝶山下。归拜母曰：“儿死父，不得侍母膝下矣。”尽出其所封识之值及剑，自造县请死。

是日，邑中无不人人发竖者。尹陈君伤之，令且就闲室，以闻于诸大吏。诸大吏以属金华尹汪君决之。汪君廉得其状，益用惋悼，曰：“法必视其父尸。父伤重，则子罪缓。”盖欲生之也⑤。生曰：“始惟不忍暴残父尸，故自死，不然仇死耳。岂有造罪弥天，而复失初志者，何愚也？今日宜自杀，造邑庭来受法耳。但母恩未断，蕲归别母。”汪君纵之归，而身随之，犹欲伸法如前议。生友两邑诸生数百人，皆怂恿之曰：“必如议。”乃生已不食，触阶死矣。两尹皆为下泣，诸生哭声震天。

当生之饮恨于嘻笑而誓必死也，他人不知，俞独知之，曰：“君能为孝子，妾能为节妇。”生曰：“节何易言耶？”妇曰：“安见女而非男者？”生曰：“已属汝堂上、裹中矣⑥，何死为？”妇曰：“为君忍三岁，逾三岁，非君所能禁也。”逾三岁，妇果绝食死。始其家欲以生柩归窆⑦，妇不可。至是以双柩出，合葬焉。直指马君以其事闻于朝，旌其门曰“孝烈”。⑧

他人不知，俞独知之，俞必可与为密者。俞知之而不止之，是能明大义，不为情掩者也。夫忍五载而死孝，妇忍三岁而死节，慷慨之谊俱以从容成之，卓哉！

【注释】①亩值，田亩所得收入。　　②游泮，游于学宫，即成秀才。　　③王氏之先不馁，即王氏有后代，其祖先得有后嗣祭祀而不致无食也。典出《左传》宣公四年：“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言生子凶恶，将致灭族之祸，则若敖氏祖先之鬼将绝祭祀。　　④有需，有所等待。　　⑤生之，使脱其死罪。　　⑥属，托付。堂上为老母，裹中指幼儿。　　⑦归窆，安葬于墓。　　⑧此条采自明刘文卿《王孝子俞烈妇传》，又见《明史·孝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