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我心2:书写者的狂野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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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Introduction

与世间万有合一

在尘世之上了然世事无常

纵有悲伤

但何其甜美

又何等勇敢

生命是无秩序可言的,无论我们如何尝试,终究无法使其条理井然。在生命旅途中,我们可能死去,失去一条腿,陷入热恋,或者失手掉落一罐苹果酱。我们在夏天辛勤耕耘出一畦井然有序的花园,三色堇错落有致地环绕着成列与成丛的剑兰、喇叭花和龙吐珠,然后却发现自己其实向往森林,那里的一切看起来如此杂乱无序,却让我们觅得平静。

书写练习如同禅修,正是要带你回到心灵的自然状态,那片没有剑兰优雅成列的心灵荒野。心灵是原始而充满能量、生机勃勃且饥渴的,它并不会照着我们从小养成的那种和谐有礼的思维模式来思考。

当我完成《写出我心》这本书,而参加写作班的人们也已经读过它之后,我以为自己再也无须赘言。我不好意思对学生说:“史蒂夫,这个地方你得对细节再多着些墨。”我想他一定会反驳:“知道了,你已经在书里的第八章说过了。”我以为自己会成为多余的人。然而阅读有关写作的书和实际投入写作大不相同,我太天真了,早该想到拜读过《西藏生死书》之后,我还是一样害怕死亡。

只读一本关于写作的书是不够的。成为作家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一种观察、思考及存在的方式。如同血统的传承,作家得将他们的所知传递出去。我对禅的学习,多半由我所师承的片桐大忍老师(Katagiri Roshi),以现身说法的方式亲自教导给我。

举个例子来说,我刚搬到明尼阿波利斯时,想学习佛法。搬家之前,我在博尔德[1],也曾跟随一位上师学佛。那儿有个很大的佛学中心,依照西藏式的常规,有许多华丽繁复的仪式,我们得等上好几个月才能与上师见面对谈,而且还得盛装赴会。

然而到了明尼阿波利斯,我打电话到禅修中心,询问是否可以安排一个时间让我和那里的禅师会面。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日本腔,他叫我直接过去。我意识到他就是禅师本人,立刻穿戴整齐跑了过去。

下楼迎接我的片桐大忍老师身穿牛仔裤,上半身则套着一件有着“Marcy School Is Purr-fect”[2]字样,上头还印着一只猫咪的绿色T恤,当时他的小儿子就读于玛西小学。我和他交谈了十分钟,话题十分稀松平常。然后我离去,对这次会面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约莫一个月后,有位任职于《禅讯》的人员打电话来,问我能否为他们的秋季号写篇禅师访谈,我答应了。访谈那天早晨,我从该买什么颜色的布料做窗帘的困扰中醒来。那是一九七八年,我才新婚。开车到禅修中心时,窗帘的烦恼还萦绕心中,我打算在访谈之后赶到织品店去。

我把车停在禅修中心前面,匆忙从车里冲出来,因为我已经迟到了几分钟。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把笔记本忘在车的前座,于是又冲回车里抓起笔记本,再跑回禅修中心的入口,用力推开门,在匆忙绕过转角时猛然停住——我看到禅师身穿黑袍站在厨房的水槽边,为一株粉红色的兰花浇水。那株兰花是三个星期前,有人为了一场佛教婚礼远从夏威夷带来的,那场婚礼我也出席了。没想到兰花至今仍是生机盎然。

“老师……”我惊讶地指着那株兰花。

“是的,”他转身微笑,我可以感觉到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向我示现禅意,“只要用心照料,它就会活上很久的时间。”

那是我和片桐大忍老师真正关系的开始。我从片桐大忍老师那里学到了许多事物,我学会体察自己的疏忽、傲慢与倔强,也学到了仁慈与悲悯。我不是在批评与赞美中学会这些的,这两者禅师都不用。他与他的生活同在,并且耐心而恒久地等待我也变得和我的生活同在,然后觉醒。

作家与禅学大师一样,无法以教学的方式养成。我们可以跟着一位作家上课,但这并不足够。在课堂上,我们无法明白一个作家如何将他的梦或日常生活化为写作的灵感。我们在课堂上学习什么是叙事体,却无法了解如何写出来。A不指向B,我们做不到那种直截了当的跳跃。所以写作永远在书架上的小说或教室黑板上讨论的那一端,而我们在这一端,坐在我们的位子上。我知道很多人想成为作家想到心痛,却不知如何开始。那里横亘着一个如同开放性伤口般的巨大鸿沟。

一个在圣菲极为成功的律师想成为作家,他辞去工作,第二个星期就开始写一部小说,果断地开始他的第一页。在此之前,他除了法律诉状外没写过一个字。他以为他的律师心灵适用于他的创意写作,但他办不到。两年之后,他还在挣扎。我对他说:“布鲁斯,你得用不同的眼光看这个世界,用不同的方式行走其间,你已经迈向不一样的路途,不能再穿着你的三件式西装跳进写作的池子里游泳,你需要不一样的行头。”

某日午后,杰出的美国南方小说家塞西尔·道金斯[3],在读过《写出我心》的初版之后,以她那特殊的缓慢慵懒的语调对我说:“娜——塔——莉,你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会成功吗?因为读完这本书之后,你会更了解作者,那就是所有读者想要的。”她点着头继续道,“更了解作者,即使那是一部小说,他们也渴望从中认识作者。”

人类是如此孤独,因此我们想与作者产生联结,并弄清楚那对写作的意义。“你如何活?你在想什么?”我们这样询问作者,我们都在寻找暗示、故事与实例。

希望分享我所做的,可以在写作道路上对我的读者有所帮助。

注释

[1]博尔德(Boulder),美国科罗拉多州中北部城市。

[2]purr-fect应为perfect的谐音,purr是猫叫声。Marcy School(玛西小学)是位于明尼阿波利斯的一所另类学校。

[3]塞西尔·道金斯(Cecil Dawkins,1927—2019),美国作家,著有《抽筋》(Charleyhorse)和《沉默的敌人》(The Quiet Enemy)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