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低效的杀戮

收好三支羽箭，自内庭退出，前往外庭。

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武士、门客，邱辰和这些人都不熟，只有纪左更和钟离菟算是说过几次话。

拨开人群，径直前往两人所在的地方，于旁边的案几坐下。

既要出征，出征前自是要吃顿好的。

在场的门客武士，每人一头烤的焦黄的嫩羊，不知道加了何种香料，散出一股奇香。

案几上也摆着一个水晶样的碗碟，上面玉雾莹莹的，似有水滴浓雾，这应该是某种玄妙的调味盘。

邱辰虽被夺服，但是该守的规矩仍旧不能少，故而他的桌上，只有粟米，没有烤羊。

嗅着四处弥漫的香味，看着旁边的武士门客切下羊肉，在那个玉雾莹莹的调味碗中一蘸，脸上纷纷露出大快朵颐的神情。

邱辰暗自咽了口唾沫，瞟了一眼正在那用武士自备的小刀切肉的钟离菟，奇道：“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真能日食一羊不饱？”

钟离菟将小刀往烤羊上一扎，笑道：“自然不是。只是之前出过些事，有封君大夫战前招待门客，有人分了羊腿、有人分了羊肋、有人分了羊蹄。战斗中，自觉在分羊中被侮辱、被轻视的门客，战中倒戈，以致大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事之后，战前饮宴，人手一羊。你觉得什么部位代表贵重，就吃什么。吃剩下的，再分给那些随行的侍从、饲麟仆等。”

“我们这些门客啊，不比你们血统武士。好容易上岸，自觉超脱，已和过去不同。千辛万苦，终于跨越，自然最怕被别人瞧不起，觉得仍旧还不是同一层次的人，算不得贵族圈内人。内心极度敏感，但凡有一点自觉不被尊重的地方，多会爆发。”

邱辰跟着一笑，拱手道：“此番出征，你我同车。却不知你有什么忌讳，不妨明言。万一战斗中触了你的忌讳，那可不妙。”

钟离菟却是打量了邱辰一眼后，直接避开了这个话题。

“呦，你箭袋中多了三支别样羽箭啊。我当日和你说的话，你信了吧？做千里驹姿态，对你大有好处。”

邱辰下意识地摸了摸箭袋里的那三支箭。

“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钟离菟拍了拍放在身边的画轴，虚点了下自己的眼睛。

“我的法术，需要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莫说你多出了三支别样羽箭，便是箭袋的穗子换了颜色，我也要记住的。”

“嗯。原来如此。”

上次在村社，事后邱辰问过村社的人，知道当时钟离菟询问了收割术的场景。

也被村民告知，钟离菟画的场景栩栩如生。

后也听纪左更谈及，当年钟离菟初来做门客，弋射捕鸿的事。

不由猜测，钟离菟的法术，应该和画画息息相关。

弋射捕鸿，代表着对灵力的操控极为细腻，听起来和绘画也极为相配。

想着今日得了三支羽箭作为奖赏，多少也亏当日钟离菟的提醒，也就恭维了一句。

“你的双眼不止察物，也测人心啊。”

钟离菟却摇摇头。

“人心难测。我也不信发自本心的善、仁之类。当日能提醒你，也与人心无关。”

“就是小时候我家养牛，春耕劳作的时候，也会将节省下来的豆麦，给牛吃一些。毕竟还要牛干活，而那头牛确确实实是我家的，别人抢不走。”

“此利也，非善也。”

“利多害少即谓之利，害多利少则谓之不利。主君助你修行，赐你宝物，于他言，害者，少了宝物；利者，得一良才。利多害少，自然为之。此谓交相得利。”

言语中，虽将邱辰比作人家的牛马，邱辰也丝毫没有愤怒，反倒是哈哈一笑。

毕竟，牛马这样的比喻，他可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也不曾听说有人因着被比为牛马而大发雷霆的。

“受教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安稳多了。”

“怎么讲？”

“你我同车，必要都出全力作战，才算是交相得利。我心中忐忑全无。”

“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

钟离菟对此似乎颇为赞同，但也没有就此问题继续深入交流。

邱辰心里也有数，这种事真就没法交流。

正常来说，一个车组的三人，彼此间要从选士职称考核的时候就开始确定。

三年一选，彼此磨合。

你领悟了什么法术、我领悟了什么技巧，多有交流，车组之间若有默契，实胜过三个更强者临时组队。

然而这次情况特殊，邱辰父亲的车组也肯定不愿意和邱辰组队。

一来肯定不信任邱辰这种年轻人。

二来邱辰父亲擅长的是御车技巧，邱辰对此几乎一窍不通。

之前他父亲战死的那场战斗，鄑城这边也损失了不少武士，很多车组都要重新整合。

虽然复鄑君没告诉邱辰这次讨伐岛夷的原委、谋划，但邱辰也多少猜到了一些。

就是因为他父亲战死的那一战，鄑城的损失不小，故而才逼着复鄑君不得不去主动讨伐岛夷。

若能成功，在邱辰看来，肯定会把岛夷入寇劫掠的时间延长。这也给了鄑城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大量族长战死的家族，其继承者可以借这个反击博来的休养生息机会，靠丧服礼完成传承。

不然的话，此前一战元气大伤的鄑城，再加上岛夷时不时的入侵，怕是真的顶不住了。

这种情况下，只能尽可能拼凑出足够的车组。

原本的组队不会打散，剩下如邱辰这种，就要和门客等组队了。

虽说三人认识，可说默契，并没有。

就算想要交流，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只能在船上慢慢交流了。

吃完这一餐出征宴，武士门客们都在庭前集结，前往码头。

麟兽牵引住战车，随行的麟兽饲养仆从，赶着大车，满载着麟兽的食料，跟随战车后面。

走了两三日，这才抵达了码头。

鄑城并不是依海而建，而是卡在起伏的丘陵要道上。

纪国如今的国土就像是一套巨大的车轮，两个轮子连着一根车轴，鄑城的位置大抵相当于车轴的中心。

这是当初建城时候故意选择的位置，当然当时纪国国君的想法肯定比这要圆满，只是后来现实的发展有些骨感，把整个国家弄成了这样一个奇葩的形状。

这一次复鄑君也是下了血本，几乎把能动用的力量都集结起来了。

除了留守的一部分武士门客外，剩余的几乎都集中到了这里。

鄑城作为纪国的附属，国君作战，鄑城理论上要出战车十八辆，每辆后面除了助阵侍从外，还要跟随数名徒步作战的武士。

但是随着这些年战争的增加，过去的编制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大量的徒步武士，转为了战车编制。

再加上随着星眷者的出现和增加，战车自身可以安置阵法的特殊效果，鄑城此时能出的战车，比按照礼法要求的十八辆要多。

毕竟是侵袭作战，而不是野战合战。

战车自身作为阵法的搭载平台、万一打不过也方便跑的机动优势。

复鄑君这一次拿出了几乎全部的麟兽，出征的也没有纯粹的徒步武士。

一共凑了五十辆战车。

码头上，早已准备好的船只已在这里等待。

服役的农夫，正在用巨大的简易起重木架，将极为沉重的战车，吊装到船上。

船并不算大，每个车组一艘船，船上还有一名专门负责阵法、借风、行船的武士。

这就是封君的实力，在选士考核中，就可以选出来适合行船的武士。

平日即便用不上，但在用的时候，也知道谁能担此任务。

看着正在吊装的战车，邱辰也是啧啧称奇。

这种专业的三人战车，比起邱辰之前和莫利作战的单麟战车，要大得多。

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符篆。

按照邱辰的理解，这种重型战车，更像是一个平台。

只不过，前世的说法，平台上搭载的是武器、通讯、数字终端等。

而这里的战车，搭载的是阵法、仪式、祭品等。

这种重型战车，比起邱辰见到的岛夷龟车，实在是强悍不少。

一般来说，这种重型战车，御手是车长。

而如邱辰之前与莫利交战时用的小战车，射手才是车长。

重型战车的作战，需要御手拥有丰富的经验，纵观全局，做出判断。

熟练使用阵法、仪式、令旗、吟唱、诗歌等，但未必需要自己用，根据情况让车左、车右做出行动。

尽可能保存住战车，因为战车本身就是个搭载了阵法仪式的平台，若是战车被毁，车组的作战能力会极大下降。

必要的时候，需要车组成员以法术，消耗灵力承接战车遭受的伤害。

邱辰所在的三人车组中，纪左更就是车长。

他是射手，钟离菟作为车右。

钟离菟的任务，比邱辰要复杂一些，所需要的法术更多。必要的时候，还要下车厮杀、近身交战。

“就和村社一样。村社就是一套内外相扣的阵法，战车也是一套可以灵活移动的阵法。”

“之前你和那岛夷贼寇交战，若是这样的战车，哪怕我只会驾车，不懂他术，你杀他也不需要那么麻烦，两箭足矣。”

“如果有某种灵兽足够强大，若能拉动村社那么大的战车，实力更强。那也意味着能承载更多的阵势。”

纪左更略做了一些介绍，邱辰信服地点点头，很认可这种说法。

这样看来，马镫之类的东西，并不能让骑兵取代这种修行者战车的地位。

“看似熟悉的东西，只要条件变了，那么自己见过的那种所谓必然演化，并不一定发生。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心中自语，心想就这方可以修炼的世界，自己的灵力也足够穿一套足以挡住子弹的甲，就算有火药，似也没什么用。

自己现在的修为，肯定扛不住一发460。但既有修行者，就算有火药，又怎么有机会演化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而且，如果按照自己所修的道途，把灵力理解为一种能量。

那么，460重炮这种战斗方式，只能说是一种暴殄天物的浪费：有这么多能量，化为一支钢针样的能量箭刺杀敌人，岂不比大量的能量浪费于爆炸、声响、火光、四散的冲击波要强？

人抗一发460，承载的能量估计也就千分之一，剩下千分之九九，都在爆炸和冲击波中浪费了，并不是杀人最有效率的能量运用方式。

毕竟，一发460的能量，理论上有2亿8000万焦耳。

而若能完美杀人，每个人的致死能量也就才78焦。

以此论，如能将每一份能量用来完美杀人，一发460的能量能杀350万人。

旧日世界里，显然不可能。

可此方世界，那就大不同。

故而至少以邱辰仅此一次的战斗经验来看，不管是自己的箭术、还是岛夷贼寇的鱼叉，都没有华而不实的爆炸效果。

自己那几次灵箭诡恐杀人，也只是为了恐吓助战的杂兵，破其阵法。

真正对战贼酋，那都是尽可能把灵力集中于一点。

扭头看了看一旁的钟离菟，邱辰暗暗惊诧，心想这女人一手弋射捕鸿，其对灵力的细微操控如此惊人。

万缕千丝，宛如单线。

若她专业而且最效率地控制灵力去杀人，她一人能杀多少凡人？

只怕能把剑都磨成针，她的灵力还未用尽。

低头攥了攥拳，复又伸开，邱辰感觉自己对于修行和法术的理解，又进了一步。

能攥拳头，就别伸开手做巴掌。

爆炸虽好看，但在修行界，是效率最低的方式。

所以爆炸是艺术，在此方世界也只能是艺术。

神国的旧日碎片里，惊艳的爆炸效果，远不如高能火药本身，更有降世为功法的意义。

有点类似那个蟑螂药笑话：你抓住蟑螂，把这个药滴它嘴里，它肯定死。

同理。

如果抓住邱辰，把邱辰的肚子剖开，塞进去一枚155榴炮弹引爆，他肯定扛不住。

但如果只是杀伤范围内四散的冲击波、破片这种浪费能量的方式，他觉得压力不大。

想通了这一节，虽不说念头通达顿悟，邱辰却也感觉到自己对于战斗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借着此时的明悟，邱辰心中暗暗整理了自己的战斗技巧。

有了杏子作为参照物，邱辰几乎可以确定了，自己能够短时间内掌握邪术伪装的剡注和井仪，是“道”之层面的，而不是“术”之层面的。

杏子此时还未有诸如不连续的时间之类的“道”，或者叫“世界观下属的时空观”，那么她就无法用出邱辰那种类型的井仪箭术。

只能依靠旧日碎片里的场景，以“术”冒充。

邱辰则是头重脚轻、根基太浅、明道而粗术。

他虽可用井仪、剡注这样的诡异箭术，然其消耗的灵力实在太多。

充能的玉韘，虽可久战，但激发的时间太久。

而且灵力损耗也大，消耗战还行。

可若敌人选择速战速决，那自己除了剡注这一套功法外，似并无什么防身的法术。

之前与莫利一战，与其说赢在技巧上，不如说是赢在心理上。用玉韘连射，吓的莫利以为自己的灵力如此充沛，不敢速战。

速战的剡注射法，自己也根本用不了两三次，实在是太耗灵力了。

本来，邱辰对于旧日碎片降世，扭曲为法术这件事，并不能很好掌握。

比如，收割，他自然可以选择收割的场景。

可是，战斗……他一开始就下意识地寻找枪炮火箭之类。

可以他现在对世界的改变，并不足以借用这些力量使之扭曲降世。

过于抽象的扭曲，让他忽视了他功法的本质：能量的产生、储存和释放。

或者说，在今天看到重型战车前，他还是用一种刻舟求剑式的教条思维，用前世的经验来理解修行界的战斗。

直到刚才想到，此方世界的重型战车，并无被骑兵取代的可能后，他也是举一反三。

前世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变成一门155榴，把射出的箭变为一枚炮弹。

但此时的领悟，让他明白前世的战争机器，在此方灵修世界，都是低效的、浪费的。

而那些非战斗的旧日场景，反倒可能会有奇效。

“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

喃喃自语一声，面带微笑。

谁说一定得是枪炮爆炸、血肉磨坊般的旧日场景，才能用于此方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