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化神为凡
“钟离菟,除了弋射妙术,你竟还精通缩地、疾驰、乘风、轻身之类的手段?当真叫人惊奇,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这些秘术可不常见,果然是身具龙虎姿。”
有时候,上位者只需要一句夸赞,便叫下位者心生暖意,浑身舒泰,日后或多出力。
即便现在救援邱村事有危急,复鄑君还是下意识地来了这么一句,几乎成了某种上位者的条件反射。
自称名为钟离菟的女子,闻言只淡然一笑。
“主公到底是要精通缩地、疾驰、乘风、轻身之类的手段,还是要快一点赶到邱村?”
“正如此间妇人,最喜毛色如芦花、黑白横羽相间的雉鸡,这些芦花雉鸡最肯生蛋。如此,试问,这些妇人到底是喜欢黑白芦花的羽毛呢?还是喜欢肯生蛋呢?”
“我未必会缩地、疾驰、乘风、轻身之类的手段,但却有把握尽快赶到邱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复鄑君微微一怔,脸上神情努力不变,仍旧保持着挤出来的微笑,试图默默吞下对面的这股傲然。
心下却想,这女子的名字倒是真没起错。
菟者,音图,而非兔。
菟,雌虎也。
虽然门客中大部分都算是贵族教育体系内的半文盲,加之钟离菟形貌看似温婉可人,明眸皓齿,微笑时贝齿闪耀,如兔可爱,故而平日里都称之为钟离兔。
复鄑君虽接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知菟与兔之别。
但终究大家更愿意相信这是兔子,而不是母老虎,也包括他。
兔子轻盈、柔弱,却敏捷、细致。
不只其表,亦和她善用弋射手段相配,总归,很难想象一头老虎,能用微毫游丝般的灵力手段。
“既如此,那就请你前往邱村吧。我再派一名老成武士,你二人为一车组。”
钟离菟领命,先去馆舍取了装备。
待出来时,侍从已经将战车准备好,两头麟兽牵引的战车上,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成武士已在御手位上。
城邑里并不适合施展一些特殊手段。
该叮嘱的,复鄑君也已经叮嘱了自己门下的老成武士。
此番去,也是存了七分收拢后事的打算。
老成武士一身戎装,甲、剑、弓、矛皆备。须发半白,脸有疤痕,显然年轻时常年出征,一丝不苟,身体绷直。
比起这种正统武士,钟离菟的装扮装备就简便的多。
一支精巧短弓,下了弦收拢在皮囊里,如带钩革剑,悬在腰间的一条蟒纹腰带上。
身后背着一支古怪的卷轴,看上去像是画卷,但稍细。
如枪矛杆,但更短。
五尺长,用一种略显古怪的淡绿色布带拴住两头,斜背在肩上。
无甲、无剑、无矛。
待出了城门,老武士见前面路上行人渐少,暂停下战车,冲着钟离菟拱拱手,示意让钟离菟施展手段,早些抵达邱村。
钟离菟也不废话,跃下战车,走到了牵引战车的两头麟兽前。
伸手从腰间皮囊里取出两枚药丸,伸到麟兽嘴边。
麟兽自有灵性,嗅了嗅这两枚药丸,露出极为不满的神色,示意钟离菟赶紧拿走,让这药丸子离它们远点。
然而钟离菟却笑眯眯地将药丸挟于左手,右手伸开,朝着麟兽的嘴角轻轻扇去。
巴掌舞过,嘴里还念念有词,若如一些人家给宠物狗喂药那般。
“张嘴,吃!吃!吃!”
两巴掌下去,右手顺势卡在麟兽的颌骨关节处,微微用力,竟是直接将麟兽的嘴巴逼开,将药丸塞了进去。
“吃!不准吐!”
一声呼和。
车上的老成武士下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催动车辕上的灵纹。
麟兽颇傲。
若遇这等情况,只怕直接甩开战车,解脱牵引,狂奔而去。
哪有这样喂麟兽的?
老成武士担心麟兽愤躁,不得不做些准备,只求一会能够安稳住狂躁的麟兽。
心想,主君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门客?不知麟兽之尊,亦无敬重之心,这要是在战场上可是要吃大亏的!这麟兽心思活络,这般对待,就算当时不发作,日后战场上故意把你送到敌人阵中都有可能!
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这些星眷门客缺乏教育,心无敬畏。
然而,让老成武士大感意外。
两头麟兽被钟离菟愣生生卡开了嘴巴,塞进去药丸,竟然只是焦躁,四条爪子在地上挖着泥土。
在一声“不准吐”的呵斥后,真就不敢把那药丸吐出来,无可奈何地吞了下去。
“你给麟兽喂了什么?麟兽食料颇为挑剔,喂养更要遵循古制,乱吃东西,是要伤了它们的。”
钟离菟很随意地在麟兽的鬃毛上擦了擦手,她的手在刚才强制喂药的过程中沾了些麟兽的唾沫。
漂亮的、每天被奴仆清洗打理过的鬃毛,很适合擦手。
“没什么。一种药而已。吃了之后,不知困、不知累、不知饥、不知疲。当然,人若吃了,虽不知困倦,但头脑混沌。人吃反叫人失了别于兽类的最大依仗。”
“只不过,既是兽,能跑、能冲就好了,并不需要清醒的头脑。这种药,正合兽用。”
这方世界并无月亮,故而也就有没由此衍生出的月盈必亏之类的言语。可诡异的是大部分情况下,大体又遵循这样的规律。
老成武士大惊。
“这样,岂不是要毁了麟兽?”
钟离菟淡淡言语。
“人岂不如兽?如今往邱村是为救人,区区麟兽,不过为人驱驾。且不说吃了此药,日后避服,修养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再者说,难道你有什么缩地、御风的手段?”
“你若没有,说个什么?”
“你若有,主公何必找我?”
老成武士心中不满,却也不好发作。
若城中厩焚,伤人乎?不问麟兽。
亦或,伤麟乎?不问人。
大部分情况下,这是一个不需要苦思就能做出选择的问式。既是奴仆饲麟,自是要问伤麟乎、不问人。
但,此番去邱辰,要救的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贵族武士。
想着邱辰的父亲也和自己同袍,终究还是忍下了这种不满,只好嘟囔一句。
“麟乃百兽之长,用来驾车,本就靠的是其灵性。你这药丸叫麟兽不知疲倦,却也失了灵性,我如何操控?”
钟离菟摆摆手道:“我自有办法。”
说罢,肩膀一抖,将背后的五尺长卷脱下,手臂一抖,长卷铺开,竟是一副画轴。
只是画轴中并无它物,只有白娟数尺。
图穷,笔现。
提笔握,灵力催动,笔毫很快湿润,似有灵珠欲滴。
提笔在画轴上涂鸦,很快两头麟兽拉着的战车形象跃然纸上。
只是,图中麟兽有眼无睛,看起来极为呆滞。
最后一笔,顿落点睛。
伴着点睛一笔,手指一弹挥舞,像是往画轴上泼洒了些水。
水墨融开四散。
原本神骏的麟兽,竟在点睛之后,融了线条,化为两头黄牛。
黄牛的鼻孔上穿着鼻环。
都说化腐朽为神奇、化平凡为神骏。
老成武士哪曾想过,竟还有化灵为凡的技法。
尤其是画轴上黄牛的鼻环,更是刺眼。
麟有灵脉,非是凡物。
故而人云:使麒麟可得羁而系兮,又何以异虖犬羊?
如果给麒麟套上笼头鞍子拴上绳索,这和犬羊有何区别?
而化麟为牛,更是将此焚琴煮鹤糟蹋到了极点。
黄牛力大,之所以听话,因着自小被穿了鼻环。
用烧红的钩子,刺破鼻子的横隔,将鼻环穿入,如此纵有千万斤力气,只要农人一牵鼻环,疼痛难忍,只好听话。
不系羁縻的麟兽,沦落成这般模样,灵气全无,竟成了如老黄牛一般的蠢笨凡物。
钟离菟将画轴一点,纤细手指如妇人缫丝,似在牵引画卷上的某种看不到的丝线。
画轴上的两头黄牛,竟像是被人用某种丝线从画中牵扯出来一般。
随后手腕一抖,牵扯出的黄牛飞入麟兽体内。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世人既尊你为百兽之长,今日且化孺子牛。”
说罢,冲着老成武士拱拱手,示意道:“我来驾车。”
目瞪口呆的老成武士木然地从战车上下来,换了个位置,心道这算什么?
麟兽灵俊,靠的是武士与麟兽的沟通交流,温言相劝,循循善诱。
黄牛蠢笨,靠的是凡间最无奈、最低俗的怕疼,得以操控。
那药丸听闻本就损其心智,难道这女子竟要如老农赶牛车一般,驱使这两头麟兽?
惊诧中,但见钟离菟跳上战车,双脚登踏在前,身子向后一倚,屁股坐在了后面的栏杆上。
右手微抬,似在牵引某种无形的丝线,搭连在看不到的鼻环上。
姿态慵懒,当真如赶车的老农一般。
想着刚才展开画轴的那一刻,再次对比,风雅士顿成黎庶农。
只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片腿一跳,从战车上跃下。
柔荑素手,折断垂杨柳。
枝条摇曳,叶落纷纷,顷刻间手中多了一条赶车的枝鞭。
落座回车,手腕一抖,嘴里只有一句老农赶车时最常用的词语。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