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得不孝
邱辰要先出来确定一下,这方空间的时间流逝是否正常。
万一自己在里面流连区区片刻,苏醒后,却若烂柯事。
须臾对镜照,须发皆已白,那就悔之晚矣了。
二则,之前“自己”疯掉时,似乎并未踏足那段阶梯,不敢确定阶梯上到底是什么。
自己承受得住那些旧日碎片场景的冲击,那是因为习以为常。
而非自己神魂强大到能承千载知识入脑、乜百年震撼无物。
阶梯上万一不是他熟悉的场景。
甚至是这方修炼世界的规则、知识,自己全无基础,贸然接受,怕多半也是个爆脑的下场。
心念微动,神魂归位,再不是那种漂浮虚空的感觉,身前的一切再度清晰起来。
一切正常。
房间西北角的蜡烛还在燃烧,看起来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捏捏手指、活动下筋骨,这尊雕像似乎也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力量。
就像是做了一个扭曲的梦,现在醒来,一切如常了。
邱辰摇摇头,再度打量了一番那尊木雕,心想这算什么古神?
前世的故事里,古神的神国,要么遍地鱿鱼须子、要么密集恐惧症般的成堆眼睛嘴巴。
就算这些都没有,最起码也得有蠕动的血肉、冒绿水的脓包、恐怖巨物之类的元素。
可还是第一次见出门坐火车、远行靠飞机、盖楼用塔吊、修河挖掘机的神国。
当然,非要说神国就这样,那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方旧日“神国”里,理论上出生两周的娃娃,买张机票,就能有朝游北海暮宿昆仑的本事。
比起这方修炼者的世界,实在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如果那些碎片样的旧日世界,就是古神的神国,自己岂不是和这个木雕姐妹一样,也成了什么古神的人间行走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就算这是古神的神国,这熟悉的神国如何才能降临?
毫无头绪。
或许,答案在那截阶梯上。
想到这,内心略微冲动。
但邱辰还是决定等一等,等自己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后,再做决定。
至少,对这方世界有一定的理解。
凭着记忆,将木雕收入到一个隐藏的木匣中,清理了这里祭祀的痕迹。
猫着腰穿过了一扇隐秘的门,离开了隐蔽祭祀的地下室。
外面已是午夜,星辉灿烂。
偶尔传来一阵夜枭哀鸣,再无杂声,清冷无比。
夜枭爱坟。
这里就在家族的坟地附近。
也不知道这个隐蔽祭祀的地下室是自己的哪位祖先修建的。
父亲既死,葬在此地。
邱辰现在还在守孝期,因此用草席搭建了个简单的棚子在坟地周围,每天都要住在这里。
这是守丧大礼。
草庐里陈设很简单,简单的墙壁四处漏风,地上铺着几块木板,木板上铺着一些麦草,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住处。
好说邱辰的父亲也算是个低阶贵族,不说钟鸣鼎食,但是最起码三餐有肉、住有绫罗还是可以保证的。
这种结庐守孝三年、每日喝粥不得食肉的日子,属实算是一种没有苦难,那就主动制造苦难去通感悲伤了。
毕竟邱辰作为鸠占鹊巢的穿越者,对所谓的“父亲”,实在是没什么情感。
可是这孝,还得继续守下去。
因为好像守孝本身,也是一种传承血缘力量的仪式。
这种结庐守孝,可能和一些故事里画召唤恶魔的六芒星、点蜡烛、泼洒鲜血之类的仪式,意义上差不多,只不过是以结庐守丧的形式。
只有通过这种“仪式”,血脉力量才能慢慢转移。
着实是逼着人……不得不孝了。
不得不孝。
于是,寝苫枕块地孝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家中的隶仆送来了一碗黏稠的粟米粥,一小碟腌菜。
守丧期间,早晚吃什么、吃多少,都是有规定的,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按照邱辰前世所接受的思维方式,如果只是为了传承力量,似乎可以用控制变量法来试试。
这些仪式礼法到底有哪些是必要条件,哪些是其实没什么实质卵用的附加仪式?
只是,试一次就得有人父母去世,而且必须还得是贵族,还得冒着力量传承失败的风险。
还得大样本献祭大量贵族……
这实验难度,着实大了点。
好像也没听说有人拿自己的爹妈,做类似实验。
至少,他父亲所在的贵族圈子里没听说。
既不确定,也只能遵守。
“老爷,吃点东西吧。吃完早餐,今天要去巡视村社。”
“三百日已过,明日开始虽仍要结庐守丧,但可以继续读书、学射、学驾车了。”
送饭的隶仆给邱辰提醒了一下今日行程,邱辰赶紧点头称是,以显尊重。
这隶仆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今年四十多岁,身材孔武强壮,名叫邱九斤。
算起来和邱辰的关系并不远:邱九斤和邱辰的父亲,共用一个爷爷,他算是邱辰的堂叔。
只不过,血缘意义上,这是堂叔;宗法意义上,这就是个隶属仆从。
宗法传承下,可以共用一个爷爷,但未必有资格共用一个祖宗。
邱辰的父亲履行对封君的军事义务时,邱九斤也要跟随出征,平日在家也负责掌管家中的一些事务。
如今邱辰对这方世界并不熟悉,自是要适当地表现出尊重,以便套话。
而且日后还要旁敲侧击地弄清楚,之前那个古怪的祭祀仪式,自己到底是从哪得到的仪式流程。
邱九斤见邱辰应允的痛快,又道:“老爷万万不可懈怠。待除服之后,要到主君那报道。届时,以老爷的技艺手段,评定职称。”
除服就是守丧期满,这个邱辰倒是听得懂。
但邱辰还是对“评职称”这个说法,大为惊诧。
“这也得评职称?”
“是的。三年一选,考核武士的技艺。君子诸艺,都要考核,因材而用。就以武技来说,车技好的要在出征中驾车为车长;射艺好的出征中做射手……最差的就只能做步战武士,步车协同保护战车。封地世袭,但职称另有俸禄。”
“呃……凡进必考?那我既有封地,衣食无忧,混吃等死岂不轻松?难不成若不上进,就要收回封地?”
邱九斤连忙摇头。
“那倒不是。封地不会收回。但是……封地所产,只是普通人的衣食住行。而封君、诸侯、天子发给的俸禄,则是修炼所必须的。修炼,才是家族传承的基础,老爷还是不要懈怠。”
“……好,我知道了。你去备车吧。”
邱辰埋头将咸菜拌在了粟米粥里,邱九斤告辞退去。
待他扒拉完了粥饭,那边的车马也已经备好。
跳上马车,邱九斤在旁驾车,邱辰站在车上,沿着封地内的道路行进。
一边走,一边听邱九斤的解释,告知他这个贵族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父亲留给邱辰的封地不算小,相对于一般的武士而言,他们家的封地算大的。除了祖先当初的封地外,也有后世立功受的封赏。
邱辰的父亲当年评定职称的时候,因为善于驾车,而被评为了上士职称,担任车长。
征战中立过功,其所在车组摧毁敌方三辆战车,封地又大了一圈,又被封赏了一些人口。
如今邱辰的封地已有七十里长,五十里宽,离着海也不算远,地势也相对平坦。
一条小河从东边山林中奔出,就在邱辰的封地边缘入海。
封地内的主体村社就在河边,占地面积不小。
封地内约有三百多户人家,两三千人口。
村社中心是一片巨大的广场空地,中心立着一个高大的木杆,上面挂着一口铜钟。
广场周围立着一些雕刻着奇怪花纹的柱子,像是一种符篆。
“如果出了什么事,就要敲响这里的铜钟,知会村社里的人来这里躲避。到时候,会点燃四周的柱子,里面装着一些祭祀专用的东海鲛油。到时候,老爷需要前往阵法的中心维持阵法,防止邪祟侵入。”
邱辰双目扫过广场周围的立柱,发现它们排列的很有章法,并不是随便安放的。
他记起来了。
村社的布局都很死板,都是按照《考工》之类的礼法书籍一板一眼建造的。
这是上古圣人流传下的教诲,后世有大能述而不作,整理出来上古圣人的教诲,传播于世。
还是那句话,或许做对照实验,能够知道这些刻板的规定里,哪些是必须的阵法、哪些是附带的无用,但显然没人尝试,而是按部就班。
如同守孝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村社布局、乃至田地分割,都是一种阵法。
夸张点,在什么地方拉屎,都是阵法的一部分。
防邪祟。
“你见过邪祟吗?邪祟是什么样?怪兽?恶鬼?还是什么?”
对于邱辰的这个问题,邱九斤并不觉得奇怪。
贵族内部有贵族的规矩,武士虽然是最低级的贵族,但也是贵族。讲究一个易子而教。
亲爹教孩子,管的严了,可能导致父子不合;管的松了,又可能啥也学不会。
还不如送去封君的封邑官学,这样既管的严,偶尔回家还能倍加感受到父母之爱。
天天在家,两看相厌。
偶尔回家,温情洋溢。
爱与亲情,也要些技巧。
这些年邱辰多半是在封君的封邑官学学习,回来的少,并未见过所谓邪祟。
“老爷在封君城邑,那里阵法严密,又有武士、门客等守护阵法,没见过邪祟也不奇怪。我在这里,倒是见过几次,但是太严重的也没见过。至于说是怪兽、恶鬼,那也说不准。”
“有的有形,有的无形。”
“据说上古创世之时,天地混沌,四时不分,冷热交替。可能刚才还寒风刺骨,忽然就热如火狱。”
“传说,上古大能将混沌实化拆散,分成诸多力量,封印于世。于是乃有季节交替、冷热可知,万物滋生。”
“但力量可封印却不能消灭,是以时不时会从封印中溢出,打破规矩。”
“后来圣王开创,立下礼法。以礼法压制混沌、以武士践行礼法,守护一方封地。”
“衣、食、住、行,乃至土地的规划、沟渠的布置、种植的树木等,都是礼法的一部分,不可更改。若不遵守礼法,封地内就无法压制混沌的力量。”
“即便这样,我们这样的村社,也只有村社内、道路上、农田里,算是基本安全的。”
“咱们村社的这套阵法,名为井田大阵。封地虽大,可实际上大部分地方,人不敢轻去,容易遇到邪祟,遭遇意外。”
“有时候混沌溢出,邪祟太强,整个井田大阵压制不住,就要敲钟撤到这个核心小阵内。”
说到这,邱九斤又赶忙趁机“劝学”道:“老爷平日也要处置各种邪祟意外,自身修为极为重要。就算不想着去评职称,但若修为不足,祖宗封地也难守护。届时邪祟出现,轻则折损人口、田地无收;重则身死族灭……”
邱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暗笑问道:“你是说,这邪祟,混沌难知,不可名状、不可预测、无有规矩、无法理解,更不能总结出规律。那你见过八爪鱼须子一样的邪祟没?”
没来由地问了这样一句。
邱九斤对于邱辰为什么问八爪鱼触须颇为奇怪。
“触须?”
但毕竟跟随邱辰的父亲出征过,有些见识,只猜是邱辰单纯好奇,或者可能单纯是讨厌八爪鱼触须?
“我不能修炼,目光蠢笨。对于一些无形的邪祟,所见的都是力量的虚化,我自己想出来的具象。”
“这里近海,我亦吃过八爪鱼,是以一些无形的邪祟力量,我也能看到八爪鱼须子到处缠绕。”
“但我随老家主出征时,听别处的人说,他们那里因没见过八爪鱼,所以也就看不到触须缠绕。”
“我眼中是触须。他们眼中可能是怪蛇、长满脓包的蘑菇、腐败的肉身布满蛆虫之类。”
“老爷这般想:闭上眼,以左手打你一拳、或以右手打你一拳,都是十斤力气。这十斤力气老爷又看不到,闭上眼,左拳还是右拳也无区别。老爷觉得是左拳,那就是左拳;觉得是右拳,那便是右拳。无甚区别。”
“其实……即便睁开眼,老爷也看不到十斤的力气。力气,具体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