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萧凛带回玲珑坊的花魁时,我正在为老太妃抄写血经。
瓷盘里的血是从我手腕上滴下来的。
如此虔诚,一向挑剔的老太妃也说不出什么,反而夸我贤淑。
可那几声不容忽视的娇笑打破了殿内的安宁。
“王妃如此诚心,还真适合出家静修呢。”
血墨在纸上洇成一片。
沈娇娇晃着她妩媚的腰肢,正要对我施礼,却被萧凛揽到怀中。
“自今日起,你是王妃,不必对小妾行礼。”
贬妻为妾。
老太妃沉吟了一声,终究没说什么。
在她眼里,我这个乡野丫头,和烟花女子并无分别。
都是一样的卑贱。
“本王已将沈家冤案平反,从今以后,府里若是有乱嚼舌根的,一律四十杖刑。”
四周的仆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他们几时见过这么霸道的萧凛?
我也没见过。
嫁给他的三年里,萧凛一直是温润如玉,相敬如宾。
只是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就不再与我同房,连见他一面都是难事。
我心里隐隐不安。
后来,我借给邻家秀才银两时被他撞见,男人看向我的眸子里满是不悦。
那是萧凛第一次撕开温润的皮囊。
他将我抵在墙上,一边吻我,一边说我不得体,务必让老太妃好好教我规矩。
为这一阵醋意,我甘愿受他母亲刁难的训诫。
只想着,等萧凛气消了,再逗他一番。
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
这一个月,他是在为沈娇娇的赎身而忙碌。
他们的事,是老太妃在我抄经时说漏嘴的。
萧凛十七岁那年,有个游方术士在府前算了一卦。
“贵人此生绝不能娶青楼女子,否则将永失所爱,魂断城楼!”
彼时,离他和沈娇娇定亲的日子,只差一天。
当天晚上,沈家便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抄了家。
男丁流放充做奴役,女子发卖到乐坊做舞姬。
一段绝佳姻缘,成了水中泡影。
我听到这时,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抬久的胳膊有些发麻。
萧凛娶我,是为了破灾?
我的声音哑的可怕:“她才是萧凛最想娶的女子?”
老太妃轻蔑的哼了一声:“孽缘罢了。”
萧凛所说的一见钟情,原来是唬我的假象。
我低下头,对萧凛的高高筑起的爱意在顷刻之间开始塌陷。
可老太妃却想起了算命的胡话,她出身名门,能接纳我这个没来头的野丫头已是难事。
如今再娶一个玲珑坊的头牌花魁…
我看着老太妃在我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她不是第一次靠装晕逼萧凛做选择。
和我成亲那年,她也是这种招数,只是萧凛担心的浑身发抖,也坚持要娶我进门。
他不要出身名门的世家女,只要我这个来路不名的追随者。
如今看来,不只是破灾,还是和老太妃赌气。
他在向老太妃证明。
他的心上人纵然流落烟花之地,也可以和王爷相匹配。
“去请医师来为母亲看看。”
如今的萧凛抱起沈娇娇走出殿门,不再关心榻上的老太妃。
也不曾多看我一眼。
好像我们是他姻缘路上两块绊脚的臭石头。
我放下笔,深吸一口气。
有多久没痛痛快快骂过人了?
又有多久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
我想起山上无拘无束的日子,只觉得对不起父亲。
他这一生洒脱随性,张狂恣意。
可他的女儿竟然为了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抛弃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
老太妃揉着额头,斜眼看我:“你笑什么?”
“呵,妾身只是参透了箴言,喜不自胜。”
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我偷偷摘下腰间新绣的香囊。
我并未学过女工,绣出来的东西总是歪歪斜斜,可我用心。
原本是想拿来哄萧凛和好的。
可惜,野鸭子终究不是鸳鸯。
那香囊被我丢进了老太妃取暖的碳火盆里。
今年注定不是暖冬。
2、
我被沈娇娇的婢女赶了出来。
“小妾有小妾住的地方,平日里没有王妃召见,不得入内!”
一夕之间,我从云端掉到平地。
妾的地位和婢女没什么区别,只是单独有一处干净的居所,很是偏僻。
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蓝凤,偷偷给我送来吃食和炭盆。
她说厨子都被叫去了王妃殿内,不同花样的菜系摆了满满一屋子。
只因沈娇娇说,她在玲珑坊时常饿着肚子。
萧凛对她的补偿,如海一般,无穷无尽。
我像是听话本子一样,听她说着王爷对王妃的偏爱。
直到,她说萧凛拿着一枚粉色香囊当箭靶子。
沈娇娇想学骑射。
箭矢破风而出,穿透了架子上挂着的香囊。
若是我没记错,被穿透的,是我第一次绣的兰花式样。
中间是“平安”二字。
那香囊一直挂在萧凛腰间,是我甜蜜的象征。
如今被萧凛射穿的,哪是一枚香囊。
是我已不再懵懂的心。
我深吸一口气,嘴里的糕点变得苦涩难咽。
蓝凤自觉说错了话,端着托盘匆匆离去。
我忽然想施展一下拳脚,这三年府邸的驯化,活生生把人磨成了枯木。
果然,再练那套形意拳,浑身都使不上力。
可骨子里的桀骜不会真正消失。
我一拳打在门板上,血痕顺着雕刻的梅花纹路留下一条长线。
萧凛,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月上中天时,身边的床榻忽然陷下去。
我机警的转过身,鼻尖里闻到熟悉的檀香。
下一刻,我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是萧凛。
他浑身燥热,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难耐的喘息声在我耳边起伏。
动情时的萧凛也是这样克制的。
想到这里,我却不禁自嘲,心里一直住着青梅竹马的人,真的会对我动情吗?
“王爷走错地方了。”
我推开腰间的手,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这里很偏僻,连月光都不曾施舍几分,我看不清萧凛的神情。
可他却继续凑上来:“帮我。”
“你被下了药,应该去找沈娇娇。”
我自认语气足够冷漠,可萧凛依旧动手动脚。
“她…不行。”
萧凛的动作越来越急切:“我怕伤了她。”
短短五个字,像是在我心上撒了一把毒药。
怕伤了她,所以来找我,我算什么呢?
为他解决生理需求的床婢吗?
莫大的屈辱和绝望在我脑海里发酵,我下意识的,一脚把萧凛踹在地上。
许是疼痛让人清醒,我听见萧凛的沉吟。
“阿湘,是我无心之言,对不起。”
他恢复了往日里的温润,起身来摸我,却只摸到无尽的泪水。
“王爷若真觉得对不起,就赐我一封休书,放我自由吧。”
与君陌路,是话本子里常有的结局。
我时常感慨戏文无常,却不想自己也成了这戏中之人。
月色下的萧凛终于有了情绪。
他冷笑一声:“你无父无母,无枝可依,离了本王与找死何异。”
“能和娇娇共侍一夫,不算亏了你。”
原来在他心里,我是无枝可依的。
这三年,是我高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