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印文化之交流,在历史上十分繁荣。虽然中间有着很长的间断,但是,这种文化交流关系自公元纪年伊始已经持续了近千年。这些间断多由外部原因造成,两个民族之间从未有过根本上的对立。然而这种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单向交流,因为只存在佛教自印度向中国的东渐。佛教首先间接由西域传入,后来又直接自陆路或海路传至中国。人们穿行在两国之间,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佛法。在形形色色的关于佛教传入中国的历史或传说记载中,最为可靠的应该是在公元前2年,大月支王使伊存为博士弟子景卢口述佛教经典一事,它标志着佛教在远东地区(the Far East)之开端。很多认为佛教传入年代更早的其他历史记载不应取信。(1)因为印度王侯(rājā)们数次请求将汉地的道家经典进行翻译,这些经典也被引介到南方与西方诸国,但似乎影响极为有限。著名的道家经典《老子》至少两次被译为梵文,但是如今已经佚失。
文化间的交流促进了两个民族的互相理解。汉地佛教徒们自称“释氏”(Śākyā),这一名号自古沿用至今。它不仅将佛教徒与家族分离开来,也使得他们与自己的民族产生了区别。如“旧时吾等之先兄伽叶(Kāśyapa)”等表达,在汉文佛教文献中随处可见。这些文献通常措辞典雅庄严,显示了与邻国之民的亲密关系。所有的佛教徒,不论印度或中国,在根本上都是出世的。他们的生活为一种出世间而不离于世间的苦行精神所引导,僧团内部有其自身的手足情谊。因此,这样的表达也就不难理解了。
中印之间的这种交流产生了许多正面影响。它引发了千数年来翻译佛经的活动;译经是与佛教文献学相关的一个专门题目,它过于广大,在这里不再深入。不论如何,这些翻译的成果正是这一宗教之灵魂所在。通常认为有四大译师:鸠摩罗什(Kumārajīva,344—413),玄奘(602—664),义净(635—713),以及不空(Amoghavajra,705—774);其中鸠摩罗什来自西域,不空来自天竺,另两位为中国译师。译经工作由一群学僧与学者组成的团体进行,他们各司其职,形成了一个类似于今日之研讨班(seminar)的大型组织。这种集体合作十分高效,其组织形态值得进一步研究。
这群译者通常由一位将梵文原典进行口头翻译的译主主持。他的讲解被数名笔受记录下来。此外还有解释梵文口语的度语,检查梵文原义的证梵本或参译,负责润色文字的润文,以及负责全篇翻译的证义;这些人构成一个小组,在大译堂中集合。除开数名抄写与书记外,还有仅负责检查正字的校勘。每次集会皆由梵呗唱诵开场,并有监护大臣参加;监护大臣多是朝廷高官。所有参加集会的弟子皆为听众。对于译经团体成员的资格有严格考察。设若翻译工作进行得顺利有序,那么其成果通常是无可挑剔的。
这种集体合作即使在今天也是值得推崇的。然而,中国并不自居为这一翻译方法的发明者。最好的例子在古希腊。被称为“七十子译本”(Septuaginta)的古希腊文《旧约》(Old Testament)约在公元前270年被译出,它由72位学者合译而成。另一例子是英文的《詹姆士王圣经》(King James version of the Bible),这一译本集合了54位著名圣经学者之力,耗时超过四年(1607—1610)。只有在极少情况下,翻译宗教经典这样一项重大的任务可由一人独力完成;即便是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在编定1522年《九月圣经》(September Bible)(2)的过程中,也有著名的助手梅兰希通(Melanchthon)相助。然而古代中国的译经活动并不限于一篇经典——单篇经典无论如何复杂浩瀚,总能在一定程度上被标准化。历史上自印度进入中国的佛教经典始终不绝如缕(或者更准确地说,奔流不息)。对浩如烟海的现存汉文佛教经典进行最保守的估计,其部头也是《圣经》(包括《旧约》和《新约》)的六百倍。通读所有这些经典需要耗费毕生之力,也不值得推荐;不论古今,很少有大师曾通读过所有的经典。然而,这些经典作为一个整体,我们也应对之有些确切的概念。
(1) 关于这一话题的讨论,读者应参考已故的汤用彤教授(1893—1964)之《中国佛教史》(译者按:此处应指《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一章“佛教入华诸传说”)。此书有英译本,详细探讨了佛教传入中国的方方面面。——原注
(2) 因路德版《圣经》译本于1522年9月出版,因此亦称《九月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