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来自上天的警示
秋意甚浓,均州多山,远远望去,漫山遍野黄红交叠,汉江水量相比夏季也小了很多。
“辩机,狄仁杰建议回长安,我们怎么办?”
李漱随手捡起一片枯黄的枫叶端详着,心事重重。
“我觉得不能回,或者回长安了逗留几日就得离开。”
辩机眉头紧锁,“我们回京奏明均州之事,以长孙无忌的为人,平叛军很快挥师前往安州。”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未有人证,只有我们的猜测,陛下会同意长孙无忌对皇族下手吗?”
李漱一副深思模样,“不会,此举干系重大,会引起其他皇族猜忌,怀疑新君要拿皇族开刀,搞不好会逼反。除非政事堂差人带兵来均州亲自跟我们走一遭,还要揪出奸细,坐实证据才行。”
“和我想的一样。”辩机看着奔腾的汉水有些出神,“狄仁杰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更不知道我们来均州的真正原因。他单纯的认为我们只是奉圣命查案罢了。”
忽地起了秋风,李漱紧了紧衣领,道:“那要告诉他实情吗?我看他为人忠仁无双,让他帮我们出出主意也好。”
“狄仁杰忠的是大唐,是朝廷,不是你。他能装作不知情,不淌这浑水就不错了。”话虽如此说,辩机还是惦记着让狄仁杰为己所用。
可惜,接触这么久,他看得出来狄仁杰不像王孝杰那么好忽悠,狄仁杰不会三言两语就被辩机说服上贼船,只能从长计议。眼下,全靠“女主将兴”吊着狄仁杰。
“我还担心一件事。”辩机垂眸道。
“说。”
“如果李恪得到风声,认为我们猜到了李泰在安州,他会不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有这个可能,狄仁杰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那他建议回长安是什么意思?”李漱忍不住挠头,她从未觉得脑子如此不够用。
“我知道原因了。”辩机声音有些颤抖:“李恪迟早会反,届时安州乃至更广区域又是一片生灵涂炭的模样。”
“他回长安一定会说服圣上和长孙无忌,令平叛军出其不意直捣安州,打李恪一个措手不及,战火就只局限在安州,不会蔓延开来。他手上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证据和推测。”
“长孙无忌巴不得将这些心怀谋逆的皇族一网打尽,他一定会出兵!”
“漱儿,我们不能回长安!回去了等措手不及的李恪被拿下后,秋后算账会算到我们头上的,尤其是你,包括离薇。有了李泰和李恪这两曾争过储的前车之鉴。长孙无忌会把所有支持过那两人的人拉下水,一股脑消灭。”
辩机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狄仁杰瞒了他们一手,为了无辜的百姓不重现均州惨剧。
“我明白了,我不怪仁杰。”李漱扔掉了枫叶,笑了一声:“漩涡之中,谁能幸存?我不想再说这些令人厌烦的事了,这不还有几日。”
“过了中秋节再说,陪我看看江景。”李漱扭头深情看着辩机,拉着辩机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将头侧在辩机肩膀,“你看那些鸟儿,多自由自在。哪像我,出身富贵,却即将喘不过气。”
辩机伸出手搂过李漱,捏着她的脸蛋,“说好看江景,你感叹那些事干什么?此情此景,我送你一句诗。”
“什么诗?”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妙极了。”李漱喃喃自语,视线洒向远方。
夕阳正好西下,天空被染上一抹淡淡的红色,彩霞如同轻纱般在天际飘扬,几十只叫不出来名字的白色鸟儿沿着江面在展翅高飞,身影在彩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秋水波光粼粼,水面平静如镜,将天空的色彩完美地映射出来,真是水天一色,让人难以分辨哪里是水的尽头,哪里是天的开始。
几日时光一晃而过,夜幕低垂,银盘般的明月悄然升起于浩瀚的天际,洒下万缕清辉,均州一片月,万户皆喧闹。
正值中秋佳节,均州放开管制约八九日,在官府和里老乡绅的努力下,算是勉强恢复了一些生机。富户们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穷人们也想办法营造点热闹的气氛,冲淡悲痛,讨个好彩头。
平叛军所在的营地周边,各式灯笼高高挂起,五彩斑斓,形状各异,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均州有头有脸的几名乡绅特地设宴招待平叛军和辩机几人。无论这些人私底下内心怎么想,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
均州物产算不上多么丰富,尤其是一场大乱过后,所以宴席多了几分质朴与温情,摆满了象征团圆的月饼,有豆沙、五仁、莲蓉等多种口味,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公主在均州待得可习惯?”一位乡绅满脸堆笑着向李漱敬酒,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一介乡绅,何德何能与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同坐在一起,虽然这位公主名声不太好。
李漱并没给当地乡绅好脸色,应了一声便扭过头与辩机说起话。姜离薇和狄仁杰没有来,俩人不喜欢这种场合。
“各位,趁着大家都在,我在此宣布一件事。”酒过三巡后,刘宇风看着所有人,缓声道:“平叛军即将撤离均州,只留百余人驻守。刘某在此地数月,多有打扰,还请各位包涵。”
刘宇风说完,辩机明显看到一桌人都十分兴奋,压抑着笑容。
“你三哥要回安州了。”辩机贴在李漱耳旁轻轻说道。
太极宫今晚也在举办大宴,李恪在列,刘宇风带着平叛军一走,李恪势必离开长安,他不会再等下去了。
“将军,逆首李泰还未找到,怎么急着走?”
有一人突然冷冷说道,宴会气氛随即微妙一顿。
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谢小四,他对没找到李泰下落仍然耿耿于怀,颇不服气,看样子很不想走。
“此事结束了与你详细说。”刘宇风眉头一皱,谢小四还有脸质问,办的一手好差事,令自己乃至李英公都十分被动。
谢小四很固执,无视刘宇风有些不高兴,闷声道:“那卑职留下。”
“砰!”
刘宇风再也忍不住,猛拍桌子,怒视着谢小四,吐出一个字:“滚!”
......
长安城里,本应是中秋佳节,却并无多少欢声笑语,尤其是太极宫里,李治的心情十分失落。
因为,前日里,河东道发生了大地震,死伤者数以千计,房屋倒塌无数。其中,晋州受灾最严重,并州也有百姓死伤。
大震三日后,又复震,真是雪上加霜,死伤者和流离失所的人剧增,几乎接近万余。
巧合的是,李治曾经被封为晋王和并州都督,虽说不需要到任所而遥领都督之职,但象征性是长期存在的。并州是李渊昔日的封地,也是起兵平乱世之地,是大唐的龙兴之地,政治意义仅次于长安。
历来,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认为天灾是上天的警示,是对天之子执政无道的警告和惩罚。有些皇帝会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原谅,也安臣心、安民心。反正,总有人要站出来担责。
最最重要的是,李世民的灵柩还在太极宫里放着,定于八月十八安葬至昭陵。也就是说前有大唐的福地和龙兴之地发生惨绝人寰的大灾,后李世民就要入土为安。
任谁都难免不会浮想联翩。
所以,河东地震后,民间盛传新皇帝不得天意垂怜,不仁不孝不义。先帝地下有灵,沟通上天降下惩罚和灾祸。
李泰起兵之初光传天下的那篇檄文含金量直线上升,民间如此,朝堂也一样,只不过有所克制。
当即,就有不怕死的谏臣站了出来,直言李治无道,要求他下罪己诏。
李治当然不肯,自己执政满打满算两个多月,而且大权尽被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所控,担哪门子责?
这黑锅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背,面对这种令人压抑至极的形势,李治把目光投向了他一直依赖的舅舅,毕竟他才是大唐真正的话事人,政令皆出自他手。
不幸的是,长孙无忌竟然装聋作哑,并未背起这口锅,选择了冷处理,最后罪己诏之事不了了之。
从这一刻起,这对亲密无间的甥舅间就产生了裂痕。年轻的李治不由得有了别样的心思。
下不了罪己诏,但可以下其他诏书。气愤和失望之下,李治下诏派遣使者前去河东道慰问灾民,并大手一挥,免了几个受灾严重州县的赋税三年。
这样才稍稍安了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