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症治疗不治本

当诊断一个人患有某种疾病时，我们的诊断依据是体征和症状。人们经常使用“症状”一词作为总括，但体征和症状之间的区别至关重要。体征是疾病的客观指标，可以由其他人观察或测量。体征可能包括诸如癫痫发作、血压的测量值、实验室数值或脑部扫描发现的异常情况。症状是患者的主观体验，必须由患者个人表述出来。症状可以包括情绪、想法、疼痛或麻木等体验。精神病学中很少出现体征。相反，我们的大多数诊断都是基于症状，如易怒、焦虑、恐惧、抑郁、想法或感知反常，以及记忆缺损。精神障碍也可能包括一些看起来更像“生理”而非“心理”的现象，如睡眠障碍、动作迟缓、疲倦和多动。其中一些症状是可以观察到的，但临床医生往往也依赖于患者告诉他们这些情况，把它们归为症状而非体征。遗憾的是，目前还没有实验室检测项目、脑部扫描或其他客观测试可以准确诊断任何精神障碍。

精神病学的诊断都是基于综合征的概念。综合征是一组通常一起出现的体征和症状，其原因尚不清楚。一个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医学案例是不寻常感染和罕见癌症的综合征，我们称之为艾滋病，即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在我们了解艾滋病由病毒引起之前，它是一种综合征。在精神病学中，每种疾病都是一种综合征，这是精神障碍的固有定义。当精神症状由一种病症或神经系统疾病引起时，仅凭这一点就能将其排除在精神障碍之外。神经系统疾病、癌症、感染和自身免疫性疾病都会影响大脑。当这些疾病的患者出现精神症状时，其诊断不一定是患有精神障碍。如果一个患者易怒、抑郁且记忆力减退，而进一步的评估显示这些症状是由感染或癌症引起的，他们就会得到相应疾病的诊断，并且由精神病学以外的医学专家进行治疗，即使他们的精神症状与那些“仅仅”身患抑郁症的患者没有什么区别。精神病学家和其他精神健康专家的治疗对象是其他人——那些我们不知道确切病因的人。

这正是我们在精神健康护理方面难以取得进展的核心所在。如果不了解确切的病因，我们最终只能治标不治本。

有些治疗方法的目的就是治本，最好的例子是传染病。细菌感染会导致出现许多体征和症状——发烧、血细胞计数变化、发冷、疼痛、咳嗽和疲劳等。感染的最终治疗方法是使用抗生素，将细菌从体内清除。这种类型的治疗方法有时被称为疾病修正疗法。在这种情况下，所采用的疗法将治愈疾病，抗生素疗程结束后，患者将不会再感染。但是医学领域还有一种常用的治疗方法，被称为对症疗法。这一疗法旨在减轻症状，帮助患者好起来，但它们并不会直接改变疾病的进程。例如，细菌性感染的患者通常会通过服用泰诺等药物来退烧，以减轻症状。对症疗法可以减少痛苦，帮助人们正常工作和活动，但它们不能治本。最后，不管是否服用泰诺，患者要么凭借其免疫力自己打败感染，要么接受抗生素治疗，要么感染继续恶化，患者死亡。泰诺对以上三种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在精神健康领域，现实情况是我们的大部分治疗都是对症治疗。对大多数人来说，抗精神病药物、电休克疗法和经颅磁刺激通常都是对症治疗。这些似乎并没有从根本上治愈疾病。对一些人来说，这些疗法可以显著减轻症状；对另一些人来说，它们可以使病痛得到缓解，这意味着所有症状都会好转。有些人，例如约翰，可以服用抗抑郁药或其他药物一两年，停药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否意味着这些药物是修正疾病的？在某些情况下，比如约翰的情况，有可能就是这样。然而，考虑到大多数精神障碍患者的持续症状和极高的复发率，我们的治疗似乎并没有治本。

至于心理治疗和社会干预，有些人认为这些治疗是在治本。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如此。例如，如果一名女性处于一段身体受到虐待的关系中并因此确诊抑郁症，那么帮助她摆脱这段关系并建立一种更美好的新生活可能会治愈她的抑郁症。许多心理治疗师认为，这名女性患上抑郁症的根本原因是处于虐待关系中。然而，我们知道，由于她经历了一段虐待关系并患上抑郁症，目前这名女性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再次患上抑郁症的风险增加了，即便她从未陷入第二段虐待关系，也是如此。鉴于这一事实，似乎抑郁症的病因不仅是虐待，而且仅针对这一因素治疗并不能完全治本。是什么导致她未来仍然面临更高的抑郁风险？如果我们真正了解精神疾病的病因，我们应该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精神健康领域的人经常使用循环逻辑来支持他们关于精神疾病病因的理论。例如，他们可能会声称，如果某样东西可以缓解症状，那么它一定是最初的致病因素。在上述例子中，那位女性的境况发生变化时，她的症状得到了缓解，他们会以这一事实为依据，证明这种情况就是她被确诊为抑郁症的根本原因。许多抗精神病药物有助于缓解精神疾病的症状，这一事实被用于证明精神疾病的根本原因一定是化学失衡。尽管看起来合乎逻辑，但这并不总是正确的。

下述例子可以说明这种推理方式存在一些缺陷。我们回顾一下引起发烧的感染。如果我们对感染或发烧的原因一无所知，当我们试图弄清楚这一切时，我们可能会对发烧的患者进行脑部扫描，寻找线索。你猜我们会看到什么？我们会看到下丘脑过度活跃——那是大脑中控制发烧反应的部分。如果我们已经知道泰诺能有效退烧，那么我们就可以通过脑部扫描来研究泰诺是如何影响大脑的。你瞧，我们会发现泰诺能缓解下丘脑的这种过度活动！基于这一点，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出结论，发烧的原因是涉及下丘脑的大脑障碍。我们有证据表明，发烧患者的大脑活动是异常的，而泰诺能减少这种异常活动。但如果以此断定我们已经找到发烧的原因，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我们所做的是确定了大脑中与发烧有关的部分，并证明退烧的治疗方法也会影响大脑的这一部分。但泰诺并不能治疗感染。用这种治疗方法退烧并不会改变疾病的进程。发烧和服用泰诺后对脑部扫描，只确定了身体对感染反应的一个方面，这项研究和由此产生的研究结果能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疾病的一个症状，或其机制的一部分。这是有用的信息，但并不能帮助我们了解发烧的根本原因——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