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春坊
平沙里,回春坊。
陆章让过了一个匍匐着趴在地上的黑影,径直往前。
那趴着的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一条伸出的脚险些被陆章给踩实了,他也无动于衷,只是把身上包着的破黒麻布又裹紧了些,似乎是怕被陆章一把扯走了。
“这里以前还叫惠民坊。”
洪二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要小跑起来,才勉强赶上陆章的脚步。
“都是官府的在经营,说是给看不起病的老百姓行方便,每隔两天开门义诊,排队的穷苦人能塞满一整条长街。”
“以前官府有这么好心?”陆章有些玩味地回头。
他昨日练功伤了肺,不得已今日出门来药铺买几份养肺的方子,本来是大姐非要跟着出来照看他,被他好说歹说地劝住了。
取而代之,变成了洪二受托跟着陆章跑这一趟。
可此刻满头沁汗,神色萎靡的洪二看着倒像那个病人。
“官府里也不大把这个当回事,净把些混不下去的庸医塞进来,可就算这样,惠民坊其实也不过开了短短几个年头。”
“世道渐渐乱起来后,大夫药材都成了稀缺资源。”
“义诊也就成了走流程,次数也从隔两天一次,变成了隔半旬,隔一月,后来干脆再无人提起。”
“那今天这个场面是?”陆章朝着此刻长街上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努了努嘴。
这些人有些还能拽着胳膊腿往前走,有些明显已经病入膏肓,边上是些同样精神不振的亲人扶着。
如果没有义诊,他们不辞辛劳从遂平县各处赶过来做什么。
“这跟陆兄你待的妙手园勉强也能扯上点关系。”洪二一口气赶着一口气地喘,努力赔了一个笑脸,“朝廷的军队走了后,官府就彻底不理事了。”
“现在坐镇在回春坊里的大夫,唤做花元路。”
“是在妙手园接手了城中的药材生意后,从妙手园手上盘下来的。”
“据说以前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后来走了些际遇才顺利发家,自他接手后,回春坊才捡回了义诊的传统,只不过变成了间隔一月,而且每次义诊只看半天。”
“一月一次,一次半天,这倒难怪这些病患拖家带口的从遂平县各处聚集而来了。”陆章点了点头,同时主动放慢了脚步,给了洪二一点休憩的空余。
“可不是吗。”
洪二感激地看了陆章一眼:“除此之外,当年他做铃医时,大伙都说他医术精湛,还给他起了个雅号,唤做六味郎中”
“噢?六味何解。”陆章听到这是真的有点提起了兴趣。
“铃医看病,除了一份诊金以外,最大的花费就是药材钱,所以对我们这种过苦日子的人而言,每多一味药材就意味着要再出一波血。”
“这六味郎中就是说,不论是多大的病症,他也从未开出超过六味药材。”
“能从百姓口中得到这个名号,当真是不容易。”
“那可不。”洪二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现在也早已不做铃医,已经混成大掌柜了。”
二人言语间,已经穿过了长街上候着的病患,走进了回春坊。
回春坊并非是那种面积狭窄,随处可见的小药铺。
上下三层,靠着东西两条斜挂的长梯串联起来,沿着西边的长梯,还另外拉出了一条幕布,幕布的另一头隐约可见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幕布的这一头却是一派雅致娴静的模样。
“虽是隔了一月才有一次义诊,回春坊却也不会把医师们都搭进去。”
“不论来的人有多少,那头都只坐两位医师,一个时辰换一次班,所以外面赶来的病患,其实有一半都是进不来的。”
“毕竟不能影响到这边的患者嘛。”二人面前的回春坊医师听到洪二的话,笑着解释,“不知是哪位身体抱恙?”
回春坊三层,陆章二人所在的一层大堂面积最大,医师最多,面向的也是大众患者。
二层类似后世的专家号,用竹席简易地做了间隔,里面都是回春坊里做老了的医师,要找他们大都要事先预约,其中有些人甚至一天到晚都盘桓在城中富户家里,半点不得闲。
至于三层,则是六味郎中花元路一人的居所。
“是我。”陆章拉出板凳,在那医师面前坐下。
他的病症虽看着吓人,但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练功太急伤了肺腑,几味补气滋肺的方子,以防万一,捎带了些补益气血的药材,嘱咐两句静养几天,也就打发了。
倒是洪二。
“你不顺带着看看么?”趁着学徒一路小跑被吩咐着去取药材,陆章回头问陪同来的洪二,“你的身子骨也实在太差了些,脸色也是一次比一次地差。”
“我就不看了。”洪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来回春坊看病的花销不低,他也就是这段时间开始有些体虚,先熬一熬也不迟。
陆章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等被打发走的学徒拿着包好的药方回来了,陆章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开始向门外走。
“两位稍待,稍待。”
还没等陆章二人走出回春坊,眼看着东边长梯上匆匆跑下一个穿着靛蓝绸缎,明显与一层医师不同的,学徒模样的童子,一边提着脚往一层走,一边小声呼喝。
此时大堂入口处再无旁人,陆章有些困惑地停下脚步。
这时候,一层其余的患者还不如何,但那些坐诊的医师们却都有些惊愕了,互相之间隐晦地互看了几眼,有些甚至从座位上起来,找了相熟的人去打听些什么。
“这是我家大夫让我交给您的。”
童子看顺利叫停了陆章,这才细细地整理了下衣摆,走下最后几阶楼梯,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份拇指大小的药包。
“你家大夫是谁?”冷眼瞅着大堂中其他医师的反应,陆章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过。
“我家大夫姓花。”
回春坊内,姓花的大夫只有一位。
“大夫让我把这药交给你,嘱咐说,未来一段时间,请务必药不离身。不过大夫也还说了,人各有命,我只要把话带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