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竟然是他
侯府正房,卫承倚在榻上,旁边放着一杯早都凉透了的雨前龙井,他听了玄九的汇报,愣了片刻后问道,“谢旻是这么说的?”
玄九有些雀跃,“是啊,他和韩侍郎说了一路,声音小的很,可还是被十一都听了去。”
卫承不可置否的撇了撇嘴角,却皱起了眉头。
玄九有些纳闷,他自小就跟着侯爷,是侯爷最亲近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人能如此的了解侯爷,不是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怎么侯爷看着不太高兴?
“要不要留着他呢?”卫承好似自言自语的一句让玄九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他着实的为这位心思玲珑的大理寺少卿捏了一把汗,又觉得有些愧疚,似乎自己的这番话要给他带来一场大麻烦了。
“公主和淳英公主的关系平日就很亲厚吗?”东厢房里,谢姝和韩晏一站一坐,询问坐在榻上的乳娘。
“是啊,平日就颇多来往,自从公主要和昭平侯订亲,两人更是形影不离。淳英公主陪着我们公主商量喜服纹样,筹划嫁妆,还一起去那个什么桃夭阁采了些养颜的汤药呢,不知淳英公主得知了这个消息,得有多难过啊。”乳娘试了试泪,叹了口气。
谢姝环抱双臂,用手捏了捏眉心。“那今日早饭是你陪公主去淳英公主那里用的?
“是的。”
“你可还记得都用过什么了?”
“老奴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每个公主的殿中都有内务管事记录公主的日常起居,大人可以去淳英公主那里查问一下便知。”
“原来如此。”谢姝点了点头,那这倒是方便许多,“明日我要去桃夭阁走一趟,好歹也算是个线索。”
“那我去淳英公主殿里找管事太监要一下记录吧,明日我们晚些时候侯府见?”韩晏提议道。
“好,顺便知会一下御史台那边。”
“成。”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已经亥时了,放眼望去街上大部分的人家都熄了灯,谢姝想着赵老该也是休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直在宫里和侯府两头跑,也没来的及跟赵老汇报一声,现在该是要等到明日早些时候,把情况跟赵老交代一下,便出门去那桃夭阁查查。虽说太医院已经检查过公主所用玉容汤没有问题,她还是得去探探情况,毕竟这件案子实在是毫无头绪。
出府没走几步远,就看见一个暗色束袖常服的人提这个灯笼站在街边。
“展锋?”
走得近了,谢姝这才认出人来。
“大人。”来人恭恭敬敬的作礼,身姿高大,然而脸庞却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
“夜深了,下官送大人回大理寺。”
展锋今日也算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公主的案子,且听的同僚说这案子归着机缘巧合在现场的大理寺少卿负责。想着这几日谢姝定是忙到很晚,便下值后在侯府附近等待。
谢姝失笑,心里却觉得很暖,也没有拒绝,“那便多谢你了。”
两人走在夜色中,展锋始终在谢姝的身侧后方,保持一步的距离,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展锋,你多大啦?”谢姝突然问道。
“回大人的话,我今年十八岁。”
“我大你近五岁,你看,哪有让你保护我的道理?”
展锋有些语塞,半响说了一句,“大人毕竟是个文官……”
谢姝笑着摇摇头,没有反驳,换了个话题。
“在你看来,卫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展锋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不是,”展锋连忙否认“我只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谢姝也没有催他,她看着展锋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专注的思考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卫侯爷是个很厉害的人,虽然很年轻,但是麒麟卫的所有人都很服从他。”
那当然厉害了,刚及弱冠就爬上了侯爵的位置,在朝实力庞大,地位非常人能比。
“侯爷的脾气比较难以令人捉摸,但是很讲事理,对麒麟卫的兄弟们也很讲义气。”
令人捉摸是一个比较委婉的形容了,很讲事理谢姝倒是没看出来,毕竟平日也没什么接触,不过展锋这么刚直的人能够对卫承有这样的评价,多少还是令她有些惊讶。
对于卫承在这案子里的身份,谢姝一直是有所怀疑的。在晋升大理寺少卿的那天卫侯爷对她说的话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注意,但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卫承要害公主的理由,于是便有了今天向展锋的一问。
这案子现在毫无头绪,太医院也没有给出究竟是什么毒,每一个细节她都不能放过。
第二日,谢姝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去见的大理寺卿赵延年。
结果却出乎她意料,赵老居然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照常叮嘱她与卫承相交要谨慎。
谢姝暗自庆幸,作礼称是便要告辞却被赵老拦住了。
“灵毓,”赵延年搁下笔,看着自己栽培了五年的属下,说是属下,其实算是徒弟也不为过。谢姝十八岁入大理寺,性格是同龄里少见的沉稳谨慎,又敏而好学,他非常满意,一直把谢姝当作接班人培养。
“这次的案子事关皇家,极为棘手。但我知你一向聪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是真的到了期限也不必慌张,还有本官顶着。”
短短几句话说的谢姝鼻子有些酸胀,她不知如何回话,只能默默的跪下,行了个大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位公子,您稍等。”
谢姝踏进了桃夭阁,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可见生意之兴隆。她看到一个正在前台写着账本的中年妇人,想着应该是管事的,便想上前询问,谁曾想还没等自己开口,那妇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给她留了这句话就匆匆的走了,留下谢姝一脑门的疑问。
不过她也没等多久,那名妇人便回来了,她恭敬行了礼,“公子,失礼了,我们东家正在等您。”
东家?谢姝更纳闷了,她还没说来这干嘛的,就被东家请见了?
她跟着那名妇人走出桃夭阁的后门,穿过一条蜿蜿蜒蜒的街巷,来到了一个院子前。
那名妇人双手推开门的瞬间,谢姝的惊讶差点脱口而出——
普通人家的院落府邸,推门不外乎是前院,有些为了风水立了个影壁,而这个院子从外面看没什么不同,但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游廊,游廊后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池塘很大,占了院子的大半,谢姝随那名妇人沿着游廊走过那片池塘,塘上只剩荷叶,偶尔可见锦鲤三五成群在荷叶间嬉戏。
游廊的尽头便是一座二层小楼,二楼中空,挂着白色纱幔,风一吹里面有个人影若隐若现。
“公子,这边请。”妇人带谢姝来到阁楼前,“公子,东家在二楼等您。”
看着意思,得她自己上去。
谢姝道了谢,迈进了小楼。这阁楼里的格局再次出乎她的意料,正厅内没设桌椅,只是在当中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画的是漫山的桃花,笔意说不出的清雅俊逸,仔细看花间树上还坐着个红衣女子。
她也不好揣测,看了看左右,右厅是主人的卧房,隔在一面屏风后,左厅是书房,楼梯就在那张八宝桌后。
踏着木质的楼梯,谢姝一阶一阶的走了上去,还未到便闻到了浓烈的茶香。谢姝是喝惯了好茶的人,但这香气却是她从未闻过的沁人心脾。
阁楼的中央布置了一张很大的茶台,旁边坐了一人正在烹茶。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了,谢姝还是觉得心口处有些怦然。这种悸动不夹杂任何的男女感情,是对美好油然而生的赞叹。这次他没有带面具,端坐在茶台旁,抬手覆手间都是姿态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季无忧看到了谢姝,还未起身便笑了一下,深邃的眉眼弯成一汪春水。
“大人可还记得我?”
听到这话谢姝挑了挑眉,看样子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知晓了。
上次在河灯节谢姝只是与他通报了姓氏,她还未等回答,季无忧便伸手躬身,引她就座,“大人莫怪,迎风阁那人大人与我有大恩,我欲相报,便差人打听了些,以大人的官位名望也不需要花太多的功夫。”
谢姝未可置否的笑笑,“那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来意了。”
两人坐的不远,谢姝可以在满室茶香中嗅到季无忧身上的清冷香气,不知他在一衣服上熏的什么香料,细细闻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包裹在草木香气中,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温润如玉。
“能猜到一二。”季无忧在谢姝面前放置了一个陶制茶盏,“大人不妨先喝口热茶,之后与大人慢慢道来。”
说罢,自己先品了一口,笑着看着谢姝。
这人倒是细致,谢姝也不好推辞,道了声谢便小品了一口。
之前她便觉得这茶香气扑鼻,品了之后更觉得极品,入口微苦,回味之后却是醇香无比,谢姝忍不住又拿起茶盏品了一口,真心的称赞道,“真是好茶。”
见她笑了,季无忧亦是笑了起来,“大人喜欢就好。”
谢姝对上了他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让她有些慌乱又莫名,或许是这人生的太好看,谢姝有些生硬的避开视线,又喝了口茶。
季无忧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便垂下了眼睫,“我两年前在扬州的时候买下了当地的一家药膳铺子,改了名字,请了有名的大夫置了些方子,在扬州生意还算不错,便把它开到了帝京里来。”
谢姝知他说的轻巧,但她爹做生意的经历她都看在眼里,眼前这个人定是极聪慧的,才能在两年的时间将铺子做到这帝京里。
“公主自一月前便在我这定了玉容汤,每隔几日都要差人来铺子里拿,或者是要我们派人送去。”季无忧说完,又给谢姝添了些茶。
“公主用的任何东西都需要提前试过,我是清楚的。”谢姝皱皱眉,“想必你也听说了,公主死于毒,今天我来也只是想问问药方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人加以利用?”
听了她的话,季无忧抬眼。“大人是指玉容汤是导致公主中毒的原因之一?”
谢姝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
季无忧没有说话,从旁边取了纸笔,不消片刻,几行俊逸的小字便出现在纸面上。
他轻轻吹了吹墨迹,将纸递给了谢姝,交接时两人的手不小心擦了一下。
谢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也正急着看纸上的字,倒是季无忧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眼神闪了闪有些失神。
赤小豆,玫瑰,胎菊花,莲子,莱菔子,薏米,红枣。一共七味药材,都是常见的,帝京随便寻一家药铺也可以买到,虽说可能配置出来比例不同,但成效应该大同小异。谢姝突然意识到她这是翻了人家做生意的秘方,似乎有些不妥。
“我以官职跟你保证不会将方子外传,多谢公子相助,公子,季公子?”谢姝一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正在出神,嘴角还勾着一丝笑,她有些莫名其妙。
“啊,无妨。”季无忧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谢姝说了什么。“大人只管拿去就是。”
“没想到季公子做为一个东家,对自己铺子里随便一味药膳方子都如此熟悉。”谢姝状似随口说道。
季无忧有些失笑,似是看出了谢姝想要试探的弯弯绕绕。“不瞒大人,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况且在下不才,也略通些医理。”
谢姝见他答得滴水不漏,又继续问道:“既然公子通晓医术,还要请问这些药材可有什么服用的讲究?”
“传说神农尝百草,尚且不知道有些草药的药性,这方子上的药材虽然再常见不过,但是这世间千万种药物和食材,却可能有与之相克之物我们还未知晓。”季无忧道。
“相克?”谢姝道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却又紧紧皱起眉头。
季无忧看见谢姝紧锁的眉头,袖口动了一下却又忍住了。“所以我要求店铺里的伙计在卖每一味药膳的时候都要叮嘱客人饭前或者饭后一个时辰后再食,每日一次切勿多食。”
“切勿多食……”谢姝喃喃道,“难道?”
她猛的站了起来,倒是吓了季无忧一跳。
“抱歉抱歉,今日收益良多,多谢季公子相助!”谢姝做了一个周全的礼节,“我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季无忧也站了起来,“大人客气了。”
谢姝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对上了季无忧专注的眼神。
她越发越觉得疑惑,“有一事还想请问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知。”
“大人请讲。”季无忧笑的温润。
“倒不是案子的事,”谢姝斟酌了几番,“那日看到公子使得一手好指法,置了满树的桃花,不知这桃花胜景可是公子自创的?”
这人的一切好似和自己的师门颇有渊源,而且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似是在看熟悉亲近之人。
季无忧愣了一下,微垂了头,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我有幸跟着师傅学了几年指法,功力还远远不够,做那桃花胜景只是为了……”
两人的视线交汇,对面那个郎艳独绝的人眼里一瞬间的悲痛几乎让谢姝喘不过气来。
“祭奠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