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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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香火身

天气有些沉闷,夜色渐近,整个天空宛如一口黑锅,缓缓地扣向人间。

叮!当……

在一块堆满废墟的空地上,二柱子和李红兵正光着膀子,手中钢钎尖锹飞舞,掘动着脚下的混凝土块。

二柱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边,急躁地说道:“兵哥,这地方靠谱么?咱俩可忙活整一下午了,别说是石像,就连一根石头做的手指头也没看见呀。”

李红兵咧了咧嘴,手中的钢钎顺着石缝死死地插了进去,然后才松口气说道:“你兵哥还能骗你咋的,整个省城没有人不知道这儿的,你以为大仙儿坟这地名咋来的。再说了,咱俩这忙活来忙活去的,不都是为了你么,咋那么多废话呢,赶紧挖吧。”

李红兵这是大实话,来到省城后,张大夫终于打听到一个能够解决二柱子身上破碎仙缘的方法,而这个方法的前提就是需要一尊接受过三十年以上香火的神像。

一般这样的神像,都在名山大川,全天都有人看护,好在李红兵消息广,打听到了在省城不远的郊区,有一个建国前就存在的狐仙庙,十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被砸了,神像却没有带走,而是掩埋在眼下的这片废墟之中。

二柱子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不是我磨叽,主要现在天快黑了,我的体质你应该也了解了,张大夫现在又不在咱俩身边,这荒郊野地的,要是钻出个鬼啥的,咱俩咋办?”

“说得怪吓人的,这样,我这钎子都插下去了,你过来帮我搭把手。把这块石头撅起来,要是还没找到,咱就撤。”

说话间,李红兵已经憋红了脸,正跟手中的钢钎较劲,婴儿胳膊粗的钢钎也缓缓地扭曲了一个弯度,一看脚底下那块石头的分量就不轻。

二柱子见状,赶紧拎了手里的尖锹,一把手扶了上去,俩人面红耳赤地鼓捣了半天,那块石头还是严丝合缝,一动不动。

要说这两人的脾气秉性,还真是挺像的,都属老黄牛的,别的不行,钻牛角尖一个顶俩。

四只手攥着钢钎,四只脚抵在旁边的石头上,由李红兵低声数了“一二三”后,俩人齐齐发力,大脖筋暴起,脸上又青又紫,手中的钢钎更是不争气地发出一声悲鸣,那块混凝土却只是冒出了一阵白烟,略有松动。

“我就不信了。”

二柱子嘀咕了一声,拍着红肿的双手,蹲在了那块石头边上,低着头慢慢凑近了钢钎插进去的位置。

因为钢钎的扭动和旋转,这里早就被豁出来一个大口子,二柱子一蹲下去,甚至能感到从那大口子中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吹着凉气,苦闷的天气中竟然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鬼使神差地,二柱子朝着那个漆黑的豁口伸出了自己的手,这种举动甚至二柱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只能冷眼看着自己的胳膊一点点伸进那漆黑的洞口。

冰冷潮湿的石头,锋利尖锐的混凝土,以及毛绒绒的东西!二柱子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要将手臂抽离,可没有办法控制,只能感到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在那毛绒绒的东西上面摸索着,最终摸到了一根尖牙,以及扎手的胡须……

“柱子,你在那摸啥呢,就不怕碰上耗子?”一个声音从二柱子身后传来,原来是李红兵看到二柱子蹲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过来,然后就看到二柱子僵硬地转过头,露出了一张让李红兵胆战心惊的脸!

以鼻梁为界线,二柱子的脸分别呈现出两个表情,右边的那张脸嘴角不停颤抖着,似乎想要极力说些什么,眉头耸动,一只眼睛不停地来回乱转,充满惶恐和不安。

而另外半张脸,嘴角向着耳根子咧开,腮帮子紧绷着,牵扯着脖子上露出一根青筋,半口苍白的牙齿暴露在空中,黏稠的涎水顺着牙缝淌在身上,一只眼睛轻轻地眯成一条缝,李红兵感觉那道缝隙中的眼珠子正在死死盯着自己,就像是一条恶狗盯着碗里的肉!

李红兵慌不择路地朝后面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把别在自己腰带上的铜烟杆掏了出来,摆出架势对着“二柱子”。

“别……别过来!”

李红兵色厉内荏地喊道,脚下不停向外侧一点点挪动,脑海中回想起来张大夫的嘱托,心中稍有底气,悄悄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火柴。

“二柱子”没有搭理李红兵的意思,而是转过一半头去,一侧的脸专心致志地掏弄着黑洞,而另外一侧脸面色苍白,朝着李红兵不断地使着眼色。

李红兵知道事态紧急,毫不犹豫地擦燃了手中的火柴,正要点燃烟锅中的烟叶,却看到“二柱子”终于把手臂从黑洞中掏了出来,在他的手中,一只二十公分长的灰毛老鼠,奋力扭动身子,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二柱子”面露残忍,双手一边抓着老鼠的头,一边抓着尾巴,向两侧一撕!同时把自己的脑袋凑到了老鼠身上,嘴巴“咔嚓咔嚓”地咀嚼着……

血腥味儿翻涌而至,李红兵感到自己胃中一阵翻涌,险些吐了出来,手中的火柴一下子没有拿稳,掉进了废墟中的空隙。

这一下李红兵心都凉透了,失去了火柴,就没办法点燃烟叶,更别提要驱逐二柱子身上的脏东西了。

而另外那边,“二柱子”已经站起了身子,将手中吃剩下的灰毛老鼠扔到一边,咧着嘴巴朝李红兵露出个残忍的笑容,李红兵甚至能够看到他牙缝中血红的肉丝。

此时此刻,李红兵已经再也顾不上别的,撒丫子转头就跑,他的小轿车就停在苞米地外面的马路上,距离这里不过几百米,只需要几分钟,自己就能上车逃命!

可当他真正跑起来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半亩见方的废墟!

而身后的“二柱子”则闲庭信步地慢慢靠近自己!他身上那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更是呼之欲出,李红兵甚至能够听到“二柱子”那粗重的鼻息。

“不,不要啊!”

李红兵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烟杆,抽打在“二柱子”身上,却完全没有张大夫那般的神异。

“二柱子”一把抓住了李红兵拿烟杆的手,那双满是鲜血的手让李红兵感到一阵恶人的滑腻,同时一阵难以抗拒的强大力量从“二柱子”手上传来,将他整个人拉到了“二柱子”满是鲜血的脸前。

扭曲的脸孔,左边的脸,半眯的眼睛早已睁开,不知是因为老鼠血滴进去的缘故还是别的,已然血红一片。右侧的脸,则是一脸的惊恐与抗拒,那只眼睛认命般地微闭着,眼角一行清泪在血污中冲刷出一条行径。

眼泪?李红兵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二柱子”还有他本身的意识在,只可惜自己失手将那盒火柴掉进了废墟之中,此时此刻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如果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点燃烟叶,或许局面早已不同……

“二柱子”咧着猩红的嘴巴,凑近了李红兵的脖子,他甚至能够想象到自己被咬断喉管时的景象,心中悲叹了一声,就在他认定了自己马上要嗝屁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

“挖啊,怎么不挖了?”

月色下,一个人手拿着钢钎,艰难地掘动着面前的混凝土,终于,在一声轰隆巨响之后,石块终于被掀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大坑。

李红兵喘着粗气,看向身后的“二柱子”,等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二柱子”看了一眼天空中皎洁的明月,又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似回味似满足地舔了舔嘴唇:“没想到竟然有阳气这么弱的活人让我上身,怀念啊……”

紧接着,目光霍然转向气喘吁吁的李红兵,声音沙哑地说道:“想要我的金身?”

当然!李红兵下意识地就要说出口,看到“二柱子”满脸血迹又犹豫起来。

“二柱子”嘴角一咧,笑道:“倒是我多余问了,大半夜不睡觉来刨我的庙,除了金身还能为了啥?那坑地下就是,且拿去吧,权当你们让我能活动一下筋骨的报答。不过我事先说好,我这金身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拿了它,你们就等着灰鼠的追杀吧。”

李红兵听了,轻轻瞟了一眼被扔在一边的鼠尸,小心翼翼地问道:“来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您应该是狐仙吧,跟老鼠搭不上茬啊,为啥会惹一群耗子追杀我们啊?”

“二柱子”低眉闭眼,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一肚子话憋在心里,如今有了机会,正好跟你一吐为快!”

“我本是一只逍遥自在的银狐,不知为什么被人抓了封魂在神像之中,接受万民香火。可我本就是山间野地里的野狐禅,哪里坐得住神龛香案?”

“来往香客,只晓得燃香跪拜,在我耳边说些家长里短的烦琐红尘,可哪有人想过自己拜的神像愿不愿意搭理他们?你能体会那种想动动不得,想叫叫不出,想跑跑不掉,想死死不了的心情么?”

李红兵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换成是他,恐怕半个小时都坐得抓心挠肝,更别提还要听一大堆陌生人为了自己的那点破烂事儿,又是求又是拜。

“二柱子”说这些,显然不是为了博同情,更像是一抒多年的愤懑,说完几句话后,脸上狰狞的神情显然舒缓了不少,转而略带怀念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成什么正果,那一天看到一只巴掌大小的灰毛老鼠,趴在香案前用尾巴沾着灯油偷吃。鬼使神差地,非但没有把它赶走,反而把那些香客供奉的香火分给了它一点。”

“我还记得那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在第一次享用香火时的兴奋劲儿。看到那一幕,我心中快意极了,人们拜我,我偏把香火分给一只人人喊打的小老鼠,不知道当年封我魂的那人知道了,脸上又是如何表情。”

“就这样,在香火的滋养下,一只普通的老鼠竟然伴我度过了二十年,体型大增的它干脆直接在我的神像后面,搭了个窝,同我一起听那些香客的聒噪。甚至闲来无事,直接用神像的石胚磨牙,当时我还觉得又酥又麻,好不有趣。”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不孤单了。有了陪伴,我也自然能够安下心来,甚至开始憧憬起修成正果,从石像中脱胎而出时的场景。”

说道这里,“二柱子”的脸忽然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说道:“谁知道那灰毛耗子,竟然一直打着把我一点点吃掉的主意!”

听到这里,李红兵长大了嘴巴,瞟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鼠尸,似乎明白了为何它对老鼠有这么大的恨意,转头听它继续说着。

“可笑我还主动分给它香火,不惜减缓自己修成正果的时间。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天性更加贪婪的老鼠?恐怕在它第一次有了灵智的时候,就琢磨着怎么把我取而代之了吧!”

“它开始频繁地离开神庙,而往来的香客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拿着棍棒锄头冲进庙中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

“那些都是虔诚的香客,其中就有我熟悉的脸孔,此刻却个个怒发冲冠,恨不得把我砸个稀巴烂!”

“原来,人家来求子的,它就偷跑去把妻子咬死。”

“人家求福的,它就打翻烛台,火烧民宅。”

“人家求财的,它就咬穿银钱,化成废纸……”

“我永远忘不了,跌入泥土中时,香案下那一双贼溜溜的黑眼珠!”

“我把它当成我唯一的朋友!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二柱子”轻轻转过身来,指着地上血糊连的尸体说道:“我恨不得吃它的肉,喝它的血!当我还是只狐狸的时候,这种事没少干,可如今真的这么做了,却只觉得鼠肉腥臊,让我恶心。”

别说你恶心了,我这边看着更恶心!就在这时,李红兵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照您这个说法,坑底下的金身现在岂不是早就被灰鼠一点点蚕食干净了么?”

“二柱子”冷笑一声:“不知道那灰鼠出了什么岔子,设计砸烂神庙之后,只是派出自己的子孙,日夜看守。我猜恐怕是它道行不够,不敢贸然吞噬金身吧。”

“这些年,我时刻找寻着机会,但凡有阳气弱的人经过,就要冲出去附身,久而久之这里大仙儿坟的名号就传了出去,更引来人愿意出钱为我重修庙宇,供奉香火。可惜啊……”

“二柱子”脸色阴沉,话语中充满无限的怨恨:“但凡有人接近我的金身,不出三天,总会被灰鼠杀死,夺回金身,然后抛回坑底!我话说完了,就是这样你们也要拿我的金身么?”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心中没由来地泛起一阵寒意,指着废墟边上那团血红的肉块,说道:“灰鼠不是已经被您,咬死了么?”

说到咬死,李红兵略有停顿,血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二柱子”浑然不在乎地说道:“只是看守金身的鼠子鼠孙罢了,你们若是取了金身,不日就要面对那只灰鼠。话尽于此,这些年多次附身已然耗费我多年修行,今日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从金身中挣脱出来了,取还是不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二柱子脸上狰狞的表情不在,两边的脸渐渐平和了下来,再也没有丝毫一分为二的感觉,而二柱子此刻只感觉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两行清泪不禁流下,回想起刚刚的所作所为,嘴巴中还残留着丝丝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忍不住扶着一块石头,吐了起来。

别看二柱子恶心得快要把肠子肚子都吐出来了,李红兵这边看到二柱子这样,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之前没觉得,现在双腿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直接坐在了大坑边上,脸上不停地傻乐。

二柱子正吐着,忽然听到身后有笑声传来,回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兵哥……你是真不够意思,感情兄弟遇难,你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啊?”

李红兵坐在地上傻乐,面对二柱子的质问,也是立马低声下气地说道:“柱子,你看,当时的情景你也有意识,那哪是一般人能顶住的,再说你兵哥我世面见了不少,可这样的场景还真是头一回,你就见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你可拉倒吧,再也不信你了,呕……”话说了一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李红兵坐在地上,以前总听人家说什么万事如意、寿比南山、心想事成之类的好听话,现在却觉得一万句好听的话,也抵不上一句虚惊一场。轻松之余开起了二柱子的玩笑。

“我说柱子,几个菜啊,就让你吐成这样。”

他不说还好,一说让二柱子想起来鼠肉在舌头上搅拌时候的滋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吐,也是到了今天他才深切地明白什么叫“不堪回首”。

片刻后,对人生都有了新一番体会的哥俩儿,一块儿将脑袋探向那个漆黑的大坑,一阵阴冷的风从坑底吹上来,俩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对视了一眼后,二柱子打开了手中的手电。

偌大的坑底,一具森然白骨断成两节,躺在坑底,在白骨边上,一座断裂的石碑上字迹依稀可见——“谪仙庙”。

二柱子看到白骨的瞬间,脸色白了一下,不过他现在也算是“久经考验”,没有喊出声来。

就是一旁的李红兵,也没怎么害怕,反而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早就听说这个狐仙庙倒了之后,有个老板出资重修过,可是工程进行了一半就停了,不仅如此,还把建了一半的庙全扒了,才有了这么个废墟。看来当年重修的时候出了人命,不过出钱的老板也太缺德了,都不帮人家收尸,直接他妈就给用水泥封上了……”

“唉,恐怕这人命也是要算在灰鼠的头上了,咱们还是赶紧拿了神像,立马回去吧,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二柱子哑着嗓子说完,顺着坑边的石头滑到了坑底。

经历过刚刚的事,二柱子对这个坑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轻车熟路地掀开白骨脚下的一块石板,露出了一个二十公分左右,接近腐朽的盒子,上面的红漆已经脱落了大半。

二柱子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尊通体漆黑,似石似泥的神像,神像的样貌已经被风化得看不清,只能通过衣着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老头形象。

这就是狐仙的神像金身?二柱子还以为会是一只狐狸呢,没成想倒是个人形。

“二柱子,咋了?”李红兵趴在坑边看到二柱子拿着木盒不说话,担心的问道。

二柱子摆了摆手说道:“没事,东西到手了!”

李红兵松了口气,说道:“东西拿到了,咱赶紧走吧。”

李红兵开着车,昏黄的车灯照亮乡间坑坑洼洼的土路,二柱子抱着木盒坐在副驾驶,辛苦半天,又被狐仙附体,此时此刻已经精力干枯,困得眼眶直胀,就这么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陷入了梦乡。

小轿车一个急刹,二柱子猛然从梦境中惊醒,抬头看见李红兵咧着嘴笑道:“睡得真香啊!饿了吧,走,哥请你喝粥!”

二柱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纷乱的梦让他感到一阵空泛的疲惫,车窗外,俩人已经回到了省城,此时还是清晨的四点来钟,大街上除了一家小卖店之外,还营业的就只有一家粥铺了。

其实二柱子早就饿了,奈何吃老鼠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架不住李红兵磨叽,跟着他进了小店。

小店的装潢倒是不错,店面不大,好在里面十分干净,六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一侧的粥台上,六种粥类正往外散发着热乎气儿,就算是二柱子看了,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

“老板,两个人喝粥,再来两屉肉包子,一屉烧麦!”

李红兵对着收银台站着的小哥喊了一声,转身对二柱子说道:“兄弟,你在这等我,我去旁边小卖店买盒火柴,一天都没抽烟了,可憋死我了。”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二柱子坐在桌子前,二柱子是又困又饿,随便打了一碗小米粥,放在桌子上,正想要喝的时候,没由来的一阵反胃,还是吃不下去。

服务生小哥看二柱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说道:“咋的了哥们儿,啥事儿这么上脸啊?”

二柱子不愿意多说话,摆了摆手道:“没胃口。”

服务生笑呵呵地端过来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宽慰二柱子:“不管啥事儿,绝对不能耽误吃,人这一辈子要是吃东西都不香了,那活着就没意思了不是?”

关键我就是吃东西吃恶心的啊,二柱子苦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白白嫩嫩的大包子有苦说不出来。

正巧这个时候李红兵回到了店里,一进门就看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个没少,不禁皱着眉头说道:“咋的,心里的坎儿还跨不过去了?我跟你说,耗子肉在南方可是好东西!”

二柱子一脸愕然,不信地问道:“真的?”

李红兵掏出一根烟来,说道:“那可不,头年我去南方进机器的时候,亲眼看见的,人家还有专门买猪肉,拴在鱼钩上面钓老鼠的呢。”

听了这话,还没等二柱子有所反应,那位服务员却“哐当”一下把手中茶壶一摔,冷哼道:“要我说这人真是太凶狠残忍,只要是带腿的,除了桌椅板凳不吃,还有什么是你们不吃的?”

李红兵嘬了嘬牙花子,诧异地看向服务员:“别你们,你们的,你不是人啊。我承认你说的吧,确实有道理,可也不带所有人啥都吃啊,像我这个兄弟,今天头一次吃耗子,就把他恶心够呛了。还有我,更是一次没吃过。”

听到李红兵说二柱子今天吃了老鼠肉,服务员立刻涨红了脸,一脸愤懑地等着二柱子:“你吃了老鼠肉?”

二柱子甚至有种他的头发都竖起来的错觉,正要回答时,李红兵挡在他身前,嚷嚷道:“我说你有病吧,俺们吃啥跟你有鸡毛关系?就跟你说吧,我兄弟不仅吃了老鼠肉,还是生吃的,咋地吧?”

服务员的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李红兵看着对方的怂样,不屑地说道:“啥态度啊,要不是这街上就你一家营业的,老子我现在就走。”

二柱子拉了拉李红兵的衣服,低声说道:“行了,你说啥耗子肉,确实够恶心人的,说不定人家就是个讲究人听不得这么埋汰话呢。”

李红兵一瞪眼睛:“讲究人?讲究人别当服务员啊!饭还没吃上,倒是先给自己气得不行,我先抽根烟消消气!”

唰!李红兵刚刚擦燃了火柴,叼着烟就往上凑,忽然身边传来一阵劲风,一个人影将他手中的火柴吹灭。

李红兵愕然地看向来人,脸上立刻阴冷了下来,骂道:“你他妈没完了是吧,在这跟你爹我逗呢?”

服务员也不言语,只是拿手指头指了指门口的一个标识“禁止吸烟。”

“咱家绝对不允许有火出现,这是规定,想要抽烟,出去抽去。”

李红兵都气乐了,骂道:“装啥啊?老子走南闯北,还没听说过哪家店不让抽烟的呢,就你们这破地方规矩还他妈不少,实话跟你说了,今天这烟,老子还就抽定了!”

要不怎么说他和二柱子一样,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呢,趁着服务员来不及阻止,李红兵又擦燃了一根火柴头,点燃了口中的烟,然后直接把火柴向地面弹去。

服务员几乎是扑倒一般地朝着火柴冲了过去,惊险万分地接住了那根燃着的火柴。

李红兵看得目瞪口呆,嘟囔道:“兄弟,你这也太认真了吧,一根火柴能咋的,还能把你这水泥地点着了?”

说完,习惯性地磕了磕烟灰在桌上,二柱子明显看到随着烟灰掉在桌子上,那厚实的桌面瞬间就被烤的弯曲变色,然后“嘭”地一声烧了起来!

非但如此,桌子下面的水泥地,也在火焰的作用下,扭曲变形,然后“嘭”地一下燃烧了起来,那场景,就好像整个粥铺都是纸扎的一样。

想到了这里,二柱子瞬间警觉,赶紧一把拉过了呆傻在原地的李红兵,同时双眼向桌上看去,那碗自己一口没动的粥变成了花花绿绿的小颗粒,任何人都不会认错,这是市面上最强力的毒鼠药。

李红兵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脸色连变,又怒又怕地骂道:“你这是黑店啊?给我们上的粥都是啥玩意儿,这要是吃了还有命?”

二柱子一把拉住了要冲上去动手的李红兵,连声道:“兵哥,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吧!”

说完,他指了指店内各处,只见肉眼所见,没有一处不冒烟,没有一处不变形,浓烟瞬间阻挡了两人的视线,只听到浓烟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声。

“老鼠吃得,你们人就吃不得?更何况说了不让你点火,非得点!现在点了我的房子,你拿什么赔!”

说完,一声声细碎的老鼠声音传来,李红兵和二柱子听了,脸色大变!

“柱子,快撤,是那只耗子!”李红兵嚷嚷道。

浓烟之中传来一声冷哼:“你们真是够狠的,竟然直接把小六子吃了,赶快把神像还给我,我给你们个痛快!”

“真不要脸,还还给你?真当神像是你的了?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李红兵骂道。

一阵冷笑传来:“自我有了灵智开始,就是人见人骂,可偏偏你们两个茹毛饮血的人,哪来的脸跟我提恩义二字?”

烟雾越来越浓,二柱子已经拉着李红兵趴伏在地面,避免被浓烟熏晕烧伤,可刚一低下身子,从浓烟之中钻出大片的鼠群,密密麻麻的老鼠如同潮水一般将二人团团围住。

“你们生吃鼠肉,自然也应该想到被鼠群活噬的滋味,放心,我的孩儿们牙尖嘴利,不到半刻钟就能把你们啃得只剩下骨头。”浓烟之中,那道声音悠悠传来。

李红兵看着四周围的鼠群,咽了下口水,急忙说道:“卧槽,你这也太狠了吧,我把话跟你说清楚啊,我这兄弟可是被狐仙上了身,才去吃你那子孙的,这可不能赖我们。”

说话的时候,二柱子已经悄然将李红兵腰间的烟杆拿了过来。

“狐仙?你们看到它了?”灰鼠的声音忽然一变,鼠群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戛然而止,只留下成千上万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中间的两人。

二柱子对李红兵使了个眼色,手中已经拿出了火柴杆。

李红兵立刻会意地大声说道:“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们怎么就知道你忘恩负义的事?我说你也太损了,人家好心帮你修行,到头来你就砸人家神庙,还想要吃掉金身,果然是老鼠,咳咳咳……”

似乎是浓烟的影响,让李红兵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就在咳嗽声响起的时候,“嚓”地一声轻响,却是二柱子趁机擦燃了火柴杆!

“吃掉金身?它竟然如此想我?不,不对,它要是能从金身中出来,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灰鼠的声音从惊异变成了怒喝,“你们在骗我!”

“屁!”李红兵一撇嘴,眼睛却瞄着二柱子的动作,见到他悄然地点燃了烟袋,大声地说道:“你要是不信,就走到我们面前,我们可以当面对质!”

“哼!”一声冷哼传来,浓烟滚滚翻涌,躁动不安的鼠群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个人影从浓烟穿行而来,身上穿着的还是刚刚的那套服务员的白大褂,可他的脸让李红兵和二柱子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本来有些瘦削的脸庞,两腮上各长出了三道血色的疤痕,更像是三对血色的胡须。而那双眼睛,被黑色的眼仁充填满,不见一丝眼白,一对浑圆的小耳朵动了动,灰鼠看着二人:“怎么?狐仙你们都见过了,还怕我这个模样不成?”

倒是二柱子率先反应过来,猛吸了一口烟杆,干瘪的腮帮子如同水囊一样鼓动了起来,趁着灰鼠吃惊,上前冲了两步,张口一喷,浊白腥辣的烟气瞬间弥漫了灰鼠的整张脸!

“啊……啊!”如同碰上极端可怕的东西,灰鼠瞬间捂住了自己的脸,“吱!”一声凄厉的鼠叫,从它口中传出,让人听了头皮发麻,周围的鼠群更是吱吱地在原地瑟瑟发抖。

“还愣着干嘛?快跑!”二柱子拉了一下呆愣的李红兵,朝着灰鼠来的那条路冲了出去。

跑着跑着,俩人同时感到了不对劲,这粥铺来的时候一目了然,按理说跑几步就应该跑出门外了,怎么现在就像是没边儿一样?

李红兵说道:“这跟我在大仙儿坟碰到情况一样,柱子,咱俩恐怕碰上鬼打墙这种事儿了吧。”

二柱子眉头紧锁,俩人能够走到现在,全靠的是张大夫给的烟杆,对于怎么离开,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想着,一声鼠叫传来,俩人齐齐回头,浓烟之中一个人脸探了出来,说是人脸,不太贴切,因为这张人脸上长满了灰黑色的长毛,让人看了心中一阵恶心。

“卧槽,这么大的耗子!”李红兵下意识地骂出口。

还是二柱子冷静,挥动烟杆,威胁道:“别过来,快把我们放出去!”

灰鼠那长满长毛的嘴巴上下翻动,却问道:“狐仙和你们说什么了?不说明白谁都别想走!”

李红兵无奈地说道:“我说你都想要把它一点点吃了,还问这些有意义么?”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从灰鼠口中发出:“我没有!”

伴随着这声怒吼,它两腮胡须一样的血色疤痕,闪烁着红光!

“你们都以为享受香火就是好事?”

“你们都以为修成正果就能自由?”

灰鼠的黑眼睛中流出滚滚鲜血,顺着胡须和毛发滴落在地上。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清楚!因为我还是小老鼠的时候就听到了,那个封了狐仙魂魄进神像的人,在神庙外面的话!”

“我不能让它继续接受香火,不能让它继续成正果,虽然封在石头中,也总比死了好!”

此时此刻,它的体型开始急速地缩小,灰色的毛发如同烧焦一样泛起苍白,看得出来它的每一句话说得都格外艰难,丝丝鲜血从嘴巴中渗了出来,它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勉强挤出个笑容。

“人家都说,胆小如鼠,那人发现我之后只是在我身上下了个禁言咒,断定我不敢冒死说出来,呵呵,可是死,哪有比被它误会更难受……”

“你们给我记住!成了正果,意味着……死……”

说完这句话,血红色的疤痕彻底崩开,以这里为源头,血肉外翻,皮毛内陷,整个灰鼠如同衣服般被翻了个里外,眨眼间只剩下一团血肉。

这个血腥的场景让在一旁看着的二人,肠胃直翻,拼命地呕吐,直到胃里的酸水都被吐了出来,直到眼冒金星一阵昏厥……

“哎!你们俩咋回事儿啊?”

李红兵和二柱子被一阵尖锐的喊声叫醒了过来,发现俩人正在站在马路边上,而说话的那位则是一个穿着睡衣,拎着尖锹的妇人。

妇人见俩人醒了过来,张口就骂道:“这是喝多少啊,吐了一地,大兄弟你刚刚在我店里买火柴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不过喝再多也不能在俺家门口烧纸啊,多大人了,不知道去十字路口烧去。”

李红兵一看,这不是刚刚卖给自己火柴的小卖店店主么?

二柱子则是盯着妇人手指的方向,那里,一个电视大小的纸糊房子正在熊熊燃烧,冒着滚滚浓烟。

“你俩也是真会选地方,我刚刚往外面投的毒饵盒,都让你俩给烧化了,这咋算吧!”妇人挽起了睡衣的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态势。

俩人定睛看去,果然,在熊熊烈火中,一个藏蓝色的毒饵盒已经被烧化了,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老鼠药。

二柱子后怕地低声说道:“刚刚,咱俩可差点吃了这个啊。”

李红兵则是苦笑着塞给妇人十块钱,然后拉着二柱子上了车。

汽车上,俩人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一直都是灰鼠死时候的画面,李红兵低骂了一声:“这么说来……那灰鼠也算是个好的了?咋感觉自己像是个王八蛋?”

二柱子打开了怀中的木盒,语气消沉地说道:“真正王八蛋的是那个做神像的人!”

“唉……”李红兵长叹口气,发动了汽车。

二柱子摩挲着神像,神像背后一道浅浅的凹痕,似乎是一双小小的牙印。或许是在凌晨的大街上呆了一会儿,冰凉的神像经车内的热风一吹,表面凝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眼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