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拯救
幸运的是，我踩到了一根液体下盘根错节的根茎。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蹬腿，终于在那有无数抓手拉扯般的液体压力中，冲破了水面的阻碍，探了脑袋出去。冰寒的空气再次灌入了我的呼吸，我大口地喘息着，脆弱的呼吸脏器不断用刺痛提醒我，我与死亡是怎样擦身而过。
然而，现在依旧是夜晚。
不仅天色昏暗，而且气温还很低，脸上挂着液体的我，脸颊上很快就被一层淡淡的薄霜覆盖。
我冷得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到牙根发酸，差点不能在液体中保持平衡。我环顾四周，试图伸手摸到往上延伸的花茎，可让人失望的是，我手臂能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可攀附的东西。
“有人吗？”
“救命啊——”
我仰头对着上空大喊。
声音似乎飘了很远，又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绝望在我心中蔓延，或许这就是人生，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能斩断所有未来。
我的意识开始被寒冷夺取，我迷迷糊糊地踩着液体下的根茎往前走，液体逐渐淹没我。就在这时，我头顶上方飞过了几颗明亮的“星星”。
它们盘旋交错，在夜色里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光亮弧线。
我疑惑地盯着那些星星，如果不是星星，它们怎么会如此明亮，可如果是星星，我又怎么能与它们如此接近？
“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年轻人。”黑暗中有人这样跟我说道。
我看着“星星”落入了一个人的掌心里，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几乎大喊着“救救我——”
有东西顺着水面向我延伸过来，柔软而绵长。
“抓住它。”对方的声音很冷静，声线也很苍老。
我不顾一切地抓牢了跟前的东西，星星就在我头顶盘旋，它们随着我的动作上下起伏，我有理由相信，这两个小不点承受了我全部的重量。
然后，我被它们一点点地拖回了花茎的边缘。
当我抬起头，就看见了“神迹”数字。数字是由无数蓝色晶莹的颗粒组成，它们闪烁变化，又连成一片。我的脑袋正对着数字1那笔直的竖杠下端，闪亮的下端在我左右延伸，宽阔到足够挤下数百个我。
这些数字在夜色里变得巨大无比，但更准确地说，是我距离它们太近了。
我就在数字的下方，就在“神迹”边缘。
畏惧，是我首先产生的情绪。
无数先辈的告诫让我对“神迹”敬而远之。我还有妻子和孩子，我可不想卷入其中，变成无可救药的疯子。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退缩，救我的恩人突然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跟我来吧。”
我站着没动。
他在黑暗中转身，远远地望着我：“你的同伴可不像你这样畏首畏尾。”
“谁？博洋？”
对方这次却没有回答我，眼见他就要消失在叶片背后，我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过去。
我从细长的花瓣上跃下，突然踩到了一块平实坚硬的东西。我埋头看去，脚下是平展冰冷的条状物体，它轻薄而透明，仿佛一座凝固的液体水桥。因为从未见过，我难免受到惊吓，在原地踮脚乱跳，害怕哪个位置没踩正确，又会落空跌入水中。
前方带路的人则对我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安慰我：“别担心，这东西很结实，你不会掉下去。”
我问他：“这是‘神迹’吗？”
“你可以这样称呼，不过我们更喜欢称呼它为‘飞船’。”
说话间，对方把手放在弧形发光的线条上，我看着那些发光的线条交错连接，然后发出嗤的闷响声，一道花瓣绽放般的门在我眼前展开。
亮光一圈圈地往门后延伸，望不见尽头的通道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向我展露它内部的宽广。
“进来吧。”我的救命恩人站在门口，向我伸出了手。
“我会变成疯子吗？”我问。
恩人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疯子。当然，如果你继续待在外面，我保证太阳升起之前，这里会先出现一根人肉冰棍。”
我不断地张望周围，终于确定这里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花茎，被他称为“飞船”的神迹，是我唯一的避难所。我在寒冷中打了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踏入了这个只存在于历史故事中的地方。
这么长时间以来，人们其实很好奇，进入过“神迹”的长辈到底遇见了什么。
有人猜测是故事里那些只有神明才能掌握的“科学”迷惑了他们，把那些人变成了“疯子”，让他们毕生精力都花费在了追求长生的幻想中。
可没人知道“科学”到底长什么样子，更没有人知道“科学”有什么魅力，能让人趋之若鹜。
救下我的人叫做先知，很少有人会取这种高高在上的名字，我猜测这是类似“传承”那样的化名，它代表着这个人对于族群的意义。但是我此刻并不明白指导族群方向的先知代表什么，相比他的名字，他苍老花白的长胡须更让我印象深刻。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不修边幅，毛发和古怪的长袍仿佛粘连在一起。不知道他多久没有跟第二个人接触过，否则肯定会有人提醒他此刻的形象太过于邋遢。
我进入飞船后，先知就问我：“有没有感觉到不同？”
“好像……我的心跳变慢了。”
“还有呢？”
“我的呼吸也……”
“对，你的新陈代谢正在减缓，飞船的外壳材料隔绝了这颗星球的特殊辐射，可以减缓身体的代谢，延长我们的生命时间。虽然无法回到我们祖先所在的正常生命时间中，但我们已经能获得更多的生命时间了。”
虽然听不懂“辐射”等高深的名词，但先知的话让我惊喜：“你们能多活几个小时？”
“不，比那更多，我们能比你们多活八、九天，甚至十天。”
我震惊了：“真的吗？”
“科学无所不能！”先知的语气就像长辈描述过的疯子，狂妄又自大，“如果你留下，你也能享受更长的生命时间。”
他提出的条件太过诱人，就像看穿了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哪怕只是一片虚幻的梦境，我也会去触摸。
我犹豫了一下，问：“我能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留在这里吗？”
先知眯起他浑浊的灰色眼睛，问我：“为什么？”
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望，直言说：“我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的孩子。”
“仅仅如此？”
“这对我很重要。”
“那就要看你的决定了。”先知伸手敲了敲那道光滑的墙壁，一片花叶般透亮的金属从缝隙里飘出来，托着他悬浮坐在半空。他用干枯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带着神明般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说，“如果你能继承我们历代的研究，并且将研究继续下去，你带你的亲人进入神迹当然是被允许的。”
“你们在研究什么？”我茫然地望着他。
“研究怎样让我们的生命回到祖先的时间流速中，让我们的生命不仅仅只有几天，而是能有上千天、上万天。”先知枯竭干涩的眼中顿时迸射出群星般的璀璨光芒，“只要我们拥有更多的时间，我们就能走出这个地方，甚至走向更广阔的宇宙，开拓更多不同的世界，而不是局限在这片狭小的天地中。”
我被他的那份神采所吸引，就在我要点头同意的时候，我看着博洋赤着脚一步步走向我们。
他带着不屑的表情对我说：“只有你这种蠢笨的脑子才会相信这个疯子！”
先知转头看向他：“这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博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很快偏转视线说：“对，你救了我，但这跟你是疯子并不冲突。”
他说完，又看着我说，“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他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