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熟人了
在日巡游的相送之下，孟然沿着千秋城街道一路朝着来时方向而去，不多时便见到了那道黑漆大门。
本以为仍需要原路返回奈何桥，不过许是受到了城隍大人的关照，孟然才刚迈出大门，便有灰头小鬼抬着珠玉翠绿的辇车前来，请他上座。
这些小鬼生前多是蛮横无理、欺行霸市之人，死后便被惩罚做这些下人之事，偿还阳间业障。
孟然为人淡泊随性，本是不太适应被如此“隆重”对待的，但毕竟是老城隍一番好意，再加上自己的确不愿再走一遭奈何桥，因此便也欣然接受了。
孟然与日巡游行礼作别后，便乘辇离开。
返程的光景相比来时，又别有一番景致。
两侧灰蒙晦暗的楼阁此时也被光晕勾勒出轮廓，下方青石板路面仍旧笔直延伸，阻隔在前方的雾气则是早已散尽。
重回旧地，孟然不由自主记起，来时脑中所浮现出的那段记忆。
老城隍告诉他，此时脚下这段路叫做“望乡路”，每个来到此处的往生之人，脑中都会浮现关于生前记忆的走马灯。
之后前往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即可以了却此生之事，步入轮回。
“如此看来，那便应该是我幼时与师父一起的记忆了……”
孟然目光远眺，依稀可以看见高高矗立在远处的楼宇瓦台。
用了不多时，便回到了一开始那处“摆渡人”所停靠的涌江岸边。
上辈子都没得到过什么特殊优待的孟然，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还享受了一把“鬼抬车”，确实是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之感。
双脚甫一接触青色纹理的石板砖面，那几只灰头小鬼立即对着孟然拱手作揖，显得毕恭毕敬。
随即有一阵青烟自地底升起，一转眼的功夫，孟然眼前便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这些小鬼在地府阴司所需要服刑劳役的时间各不相同，但若是有着良好表现定然是会适量减轻刑罚的；
对于它们而言，孟然能随意进出地府城隍，甚至还特意摆驾相送，其地位定然不凡，在其面前留下几分好印象，兴许便可以提早放它们轮回转世。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看来倒也不尽然，可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似乎也从某方面印证了这句话。
对于这些小鬼的心思，孟然自然是没有兴趣理会，此时他回望显得深黑幽邃的涌江水面，远处朦朦胧胧，难以辨别来时方向。
千秋城城隍告诉他，“摆渡人”其实来自真王大墓之中，与涌江同根同源，一天之中的所有时间都在涌江两岸不断往返，接引前来阴间的往生之人前往地府之中。
孟然于是便也耐心的留在原地等待，不打算再乱走了。
一方面也的确是需要尽快回返了，胡员外已死的消息，春分还尚未得知，而今与对方所处的那个“胡员外”跟脚不明，即使春分是司天监少监，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难免要吃亏。
同时他也一直在分心留意那所谓的“圣姑姑”的动静。
对方沿着此处最高阶梯一路上行寻找真王墓，而今不知是否寻得，但以孟然与老城隍一番交谈后所得出的结论来看，仍然是很难。
面前这一座座一排排好似青铜浇筑的瓦阁楼台如山峦一般层叠密布，只是拿眼望去即可领略那极为厚重的底蕴色彩，若说此处藏着什么绝世机缘，恐怕没有人会不相信，但若是亲身寻找，却又极为困难。
颇有几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总之，这一遭地府之行的确是再度刷新了孟然对于此世的认识，发觉自己的眼界与见识仍是不足以支持自己出走外界。
与此同时，远处水天一色雾影重重之处隐约显现出一道身影，身材瘦高蓑衣斗笠，脚下舢板好似柳叶漂浮，赫然便是“摆渡人”。
孟然缓缓走到岸边，此时“摆渡人”舢板恰好停泊，于是便顺势迈步站了上去，同时心下思忖着城隍所托之事。
以凡俗之躯布置“香火神道”，虽然有着城隍大人首肯，却也绝对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写意，其中关要必须亲身体会，届时诸多掣肘限制，恐怕仍要请教城隍才可。
那本《神道记》现今便收在他身上，打算回观内之后再细细研究。
忽然，孟然感觉到一丝丝异样，不由收起心思。
却见“摆渡人”正木着一张脸死死盯着自己，伴随着细微却极为清晰的声音：
“乘船一次，三枚铜板。”
孟然一时间只感觉脊背冰凉，心弦紧绷，他下意识想要回到岸边，却不料脚下舢板居然顷刻之间翻转下来，一瞬间的失重令他血液倒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通！
漆黑镜面一般的涌江倏然破碎迸裂，无数细小水花好似长满口器的触手，霎时间便将舢板连带着孟然一齐吞噬。
不过只是瞬间，涌江便恢复原本平静。
与此同时，远方水天一色之处，一道模糊身影正缓缓漂浮而来。
……
孟然其实根本不会游泳，不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是个完完全全的“旱鸭子”。
因此被掀翻落水之后，孟然就不断在脑中搜索可以自救的方法。
然而修行至今他的能力都与火相关，水法倒是有但那是鬼物的法术，他根本就没习练过，而且也不能保证习练水法就真的能学会游泳。
此局似乎无解。
孟然感觉到身体的毛孔正在不断舒张，试图呼吸到氧气，然而回馈到他的只有那如同泥浆沼泽一样的包裹感，让他难以喘息。
……
水下时间似乎凝固，孟然有种恍然之感。
眼前事物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下方甚至还隐隐闪烁出光亮，紧接着又细小气泡浮现于眼前，周遭水流挤压之声似乎微弱不少，
他发觉有些不对，忽然将手伸向自己怀中。
不多时，从中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质吊坠，一缕缕气旋正从中不断排涌而出，围绕着自身隐隐形成一根丈许范围的大气泡。
而此时的孟然就处在大气泡的正中心，眼前那一个个小气泡正接二连三的散开，补充气泡内部的空气充足。
“这是……”
孟然看着掌心吊坠，忽然想起道观后院湖泊之中的那条贪吃的大锦鲤。
这吊坠正是那条大锦鲤从口中吐出送给自己的。
与此同时，孟然似乎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气泡之外一片漆黑的江水之中，似乎有一道亮眼异彩浮沉起落，周遭水域隐隐呈现毫芒光晕，顺着水流不断扩散至孟然眼前。
随手掐了一记小引火诀，火光指尖萦绕，这才得以窥见其全貌。
视线清明的瞬间，孟然瞳光微亮，嘴角不由自主噙起笑意，顿时体悟到“缘法妙不可言”的意境所在。
……
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