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夜月圆
铁匠铺外,暗红色光泽的鱼线陡然飞出,将那只纸人的身体所刺穿,一股为不可查的雾气从纸人身后窜涌而出,试图逃跑。
唰!
春分鱼线一甩,峰回路转一般将那团雾气所截获,牢牢地禁锢在鱼钩之上,动弹不得。
而随着他轻拉鱼线,那一缕令纸人产生灵性的“性灵”,便被其轻而易举的握在掌心。
予无灵之物以灵智,即为“性灵”——草木开启性灵,是为精;畜生开启性灵,是为妖;死物开启性灵,自然便是鬼;而如纸人这般的俗物开启性灵,则唤作邪。
“纸人点睛,炼化邪灵……这种手法可早就被大朔所禁止了。”
春分轻轻一握,那一缕性灵瞬间烟消云散。
石碑前,李寡妇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不害怕,更不在乎。
一双操持家里家外的手,早已不如年轻时白嫩,在满是坚硬砂砾的泥土之中不停翻动,血丝顺着指缝不断流淌,但转瞬间就被泥土所掩盖下去。
“夫人……”
忽然听得一道熟悉声音,李寡妇身体一僵,一顿一顿的抬头看向前方,眼眶瞬间红了。
“这铁匠也算歪打正着,将岳明的魂体召了出来,否则以你肉眼凡胎,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
春分看了一眼孟然所在方向,对着李寡妇说道。
门内,童铁匠心如死灰,咬牙切齿的看向同样慌张无措的鲁药师。
但紧接着又腆着笑脸,慢慢凑到孟然一旁,低声下气道:“小孟道长,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您看……”
童铁匠说到一半,忽然表情变得极具狰狞,手中不知何时摸起一把大铁锤来,瞄准了孟然的后脑使劲砸了过去!
“什么狗屁道长,就连皇帝的脑子都是肉长的!你又多什么?去死!”
童铁匠与孟然之间的距离不过丈许而已,大锤碾压过空气发出“轰轰”声响。
小孟道长的后脑开花,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而已。
然而却见孟然袖口之中忽然飞出一条火蛇,蜷缩伸展,顷刻之间便将童铁匠挥锤的手臂禁锢在了半空。
做完这一切,孟然慢慢悠悠好似散步一般转过身来,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铁锤,一双墨瞳古井无波的注视着铁匠。
他忽然想起那夜涌江岳明尸体所说的话——“痛……害我。”
当时不解其意,但而今看来,那句话并非是在说“痛”,而是“童”才对。
童铁匠,害我。
……
一滴滴冷汗顺着铁匠的下巴流淌,他嘴唇微微颤抖,双眼不断闪躲竟不敢与孟然对视,一颗心都好似跳出胸膛。
一旁,鲁药师早已是惊骇的不敢则声。
而带着李寡妇与岳明魂体进来的春分则是见怪不怪,仿佛本该如此。
方才在外面,依靠着司天监的特殊法门,他早已向岳明的魂体了解到了许许多多的消息。
首先一点,他的确是被官府所冤枉,并非与土匪有所勾结。
而且在被抓入大牢之后,他也并非是跳江自杀,而是被人杀死后丢进的江中,所以胸前会有伤口。
在三个多月前的他看来,那时的胡员外便很不对劲了,原本对于女儿就特别珍视的他,更是越发视为掌上明珠——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更不允许离开自己视线。
并且也就在那个时间,府上突然出现两个怪人。
胡员外颇为尊敬这两人,奉为“座上宾”。
在那之后不久,官府缉捕土匪,而童铁匠便趁机伪造了土匪兵器,埋进了岳明家的附近,企图陷害。
而这一切,恰巧被鲁药师目睹。
他不敢得罪铁匠,再加上被人身威胁,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岳明蒙冤入狱。
至于因何开启性灵,化为鬼物……他便说不清楚了。
……
啪!
春分一步上前,一巴掌抡圆了狠狠甩在童铁匠脸上。
而后夺过对方手中铁锤,顶在铁匠的双膝之间,用力一踹!
喀嚓——
童铁匠痛的双目圆凸,眼角溢泪,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向春分的目光中满是惧意。
“恶人还需恶人磨……孟某人我还是太善良了。”孟然默默旁观,心中毫无波澜。
……
“告诉我,‘纸人摄灵’与‘衣冠冢’两个术是谁传授给你的?”
春分虽不善审问犯人,但在京城混迹多年,也积攒了些经验——那些刑部的家伙可比他要狠的多。
他现在怀疑,胡员外府上的一切怪事,包括岳明被诬陷入狱,一定都有那两个所谓“座上宾”的参与。
而传授铁匠术法之人,很有可能也是他们。
童铁匠精神飘忽,总感觉春分的眼睛似乎是有着什么魔力,竟让他不由自主的便想吐露秘密。
他张了张嘴,沙哑道:
“那是,两个……噗!”
铁匠话说到一般,忽然脸色变得涨红,随即口中突然喷吐出一大口血水,并且还在继续,宛若腥红瀑布。
“又是咒术!?”
春分面色突变,赶忙施展司天监术法,想要留其性命。
只可惜仍是徒劳。
童铁匠双目逐渐无神,身子一软,滑倒在地。
大约是死了。
春分默然许久,缓缓叹了口气。
线索又断了,而今童铁匠一死,与那两个“座上宾”有牵扯的,便只剩胡员外了。
好在他已经确定了千秋城主之女的死,并非山匪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等他将消息传回京城司天监,就将有人来专门调查此事,他的担子也算是轻了不少。
孟然对于童铁匠的死并没有太多感触。
天理昭昭,自有明鉴,有些人的死是应该的,唯一可惜的便是岳明一家了。
“小孟道长,大人,你们能救救孩子他爹吗?”
虽然清楚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但李寡妇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企盼能有奇迹发生。
春分少监微微摇头。
拘魂使拘押魂魄入阴司,是需要肉身为媒介的。
而今岳明失了肉身,魂魄无法步入地府轮回,便也无法转世投胎。
这般游荡在人间之中,用不了多久魂体就会被彻底磨灭……
孟然心中也是百般滋味,虽然知晓此方世界拥有仙家法术,扭转阴阳这种事也未必不能实现。
但这与他都没有半点干系啊……
孟然叹了口气,目光偶然瞥见门外刻有岳明名字的石碑,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春分:
“春分少监,如岳明这种情况,是否可以为其修缮一座祠堂,让其魂体容纳其中,并借香火之力修行?”
春分有些诧异的看向孟然,又望了望岳明虚幻不定的魂体,沉吟片刻道:
“它现在魂体没有定所,理论上是可以这样,但是有一个问题——
“山水神灵或者俗家阴神都是经过地府城隍册封之后,才可以开辟祠堂或庙宇,借用香火修行,否则就是淫祭邪祀,为世间礼法所不容。”
简单来说,想要吃官家饭、捧铁饭碗,就必须混到编制才行。
而这个编制,只能到地府之中去求。
“那块石碑我看过了,倒是可以保持魂体不散,但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月。”春分道。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孟然点头。
“谢谢小孟道长,谢谢二位,谢谢!”
李寡妇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此时得知还有机会,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就要上前将那石碑抱回家里。
鲁药师这时候突然冲出来,一把将石碑扛在身上,并不显得费力的行走,边走边对着飘在空中岳明连声道歉……
此时,圆月终于从厚实云层中挣脱,月光含蓄的倾洒而下,地面积水映射微光,如银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