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狐言狐语，山中狐社（4621）
沈云华也没有想到，海崖县首阳山的后山之上，竟然会有一窝狐狸精，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等到傍晚时分，纪欢带着他进入后山，看着眼前两只模仿人类用两条后腿站立的火红皮狐狸，沈云华这才确信，首阳山后山里可能有不少妖怪。
这两只火红狐狸还学着人类的摸样，朝着他们作辑，一派彬彬有礼的摸样，但他们止不住翘起来的火红狐狸尾巴，却暴露出来他们身上潜藏不住的妖性。
“两位仁兄好，我们是狐小三，狐小四，我们是一对兄弟，家在首阳山后山，至今已在首阳山住了十年了。”
两只狐狸精一板一眼道，每一个字都在想要做到字正腔圆，充满了仪式感，说人话似乎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因此容不得半点轻蔑之心。
纪欢对沈云华道：“这两只狐狸，是我昨天在捕猎一头野猪的时候遇到他们的。那日他们口水直流，向我讨要两条猪腿，我便问，如果我给了他们，他们该当如何回报我，这两小狐狸便说要带我去他们狐狸学社，听他们唱戏。”
“咱们正好在首阳山上枯燥无事，我便想着，小师弟好像还没有看过戏曲，今日师姐便带你看一次戏曲。”
沈云华犹豫道：“师姐，这可是妖怪啊。”
纪欢笑道：“小师弟，狐狸是动物之中的五仙之一，亦正亦邪，并非是妖怪，而是精怪。妖精、妖精，其实是两种东西。师傅说过，妖怪血脉浑浊，精怪模仿人类，沾染文气、人气、道韵和禅意等事物所生。所以精怪十分爱模仿人类，妖怪则一边下意识学习人类，却一边又鄙视人类。”
“精怪因为其特殊性，会比妖怪更早能炼化横骨，开口说话，所以这一些不入第一境的小狐狸精们也会说些话。”
“只是你要小心了，鬼话连篇听不得，狐言狐语也听不得。这些狐狸精毕竟不是人类，与我们人类的想法、思维不太一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惹恼了他们，他们也摸不准做什么对人类有好处，有的时候可能他们想要报恩，却反而会伤害到被报恩的那个人类。”
两只狐狸精顿时一板一眼道：“不对，不对，姥姥说我们听山上的道士们唱经久了，已经有了人心人脑，我们能理解人类的想法。”
沈云华有些滑稽地挑起眉毛。
他倒是不介意去看看这些狐狸精们唱的戏曲，自己也的确有些好奇，而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山中精怪。
毕竟这些狐狸精境界低下，自己同时拥有两道第一境的深厚积蓄，再加上有纪欢陪同前去，在这首阳山上能遇到的危险太少了。
沈云华道：“那我们就去看看这些狐狸精们的戏曲吧。”
两只狐狸精突然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对沈云华和纪欢倒头就拜道：“我家姥姥以前遇到过文人才子，运气好，得到了那文人才子的一首诗，后来那文人才子略有功名，让我们家狐姥姥长出来了不少人气，拟人了不少，变得更像是人了。”
“今朝遇到姐姐和哥哥，请两位姐姐和哥哥赏我们一些诗吧。狐小三和狐小四会感恩在心，好好做人的，从此把两位姐姐哥哥当自己的恩人。”
“日后有什么吩咐，尽可以让狐小三和狐小四为哥哥姐姐们办事。”
两只小狐狸努力学做人，但所言所行又与正常人的逻辑不同的样子，让纪欢与沈云华有些想要笑出来。
人是百灵之长，精怪们想要从他们身上沾一些人气，这也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之所以，叫一个十岁女孩和一个快两岁的幼儿哥哥姐姐，沈云华也多少懂一些，孟百川曾经给自己科普这个世界的常识的时候，说过人身天生比妖精多一些修为福德，故而精怪们多喜欢在人类面前称小。
这一方面是事实，一方面也是实在仰慕人类，不敢在人类面前妄自称大。
如今实际遇到这些狐狸精，沈云华发现，它们似乎对人类多少有一些皈依者狂热，所以事事模仿人类言行，恐怕比凡人还要讲礼明礼。
只不过因为过于拟人，所以反而看起来比较奇怪。
纪欢想了一想，颇为苦恼，她平日虽然跟着孟百川读了一些书，也认得字，算是比较有文化了，但毕竟更喜欢舞刀弄枪，两只狐狸又明确要他们给两只狐狸单独作一首，她也不能背一首糊弄。
狐狸精毕竟不是人类，哪里懂敷衍和忍让行为，要是随便乱说，可能会打起来，到时候，她怕自己一拳头就轰杀了这两只小狐狸。
纪欢只好老老实实道：“我可不会做诗。这事情你们要去县里，或者镇子里，找那些专门给人写诗的文人才子。”
两只小狐狸亮起来的眼神，顿时暗淡了下去。
“我们进不去镇子啊。姥姥说，我们只要离开后山，被人看见了，我们就死定了。”
“很多人可能会瞧不起我们……”
眼见两只狐狸精要哭出来，沈云华只好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来给你们做一首诗如何？”
纪欢愣了一下，在她眼中，沈云华年级这么小，如何可能会做诗。
所以，她有些惊愕。
但两只小狐狸精毕竟不是人类，与人类思维迥异，他们丝毫不觉得沈云华这个年龄会做诗，是奇怪的事情。毕竟人类在他们眼里就跟神灵差不多了，他们对人类充满好奇，又觉得处处都是神秘。
狐小三与狐小四兴奋地单脚跳了起来，狐狸尾巴又藏不住了，竖了起来，不断摇晃。
“好哥哥，求你快赏我们一首诗。”
“好哥哥，快给我们做一首诗吧。”
沈云华略微沉吟了片刻，回想前世与狐狸有关的诗词，其实前世大部分诗词里的狐狸的形象都不是很正面，他很快想到了一首称赞狐仙的五言绝句。“狐仙夜游。”
【月下狐仙游，林间影似幽。红尘多俗事，独步揽清秋。】
沈云华说完这首诗，顿时感觉有什么冥冥杳杳，摸不见、看不着的东西，降临在自己身上，甚至让自己多了一些儒道的气质。
‘之前我在模拟人生之中教人修炼，暗含儒道师徒之理，如今我随手赠送两只狐狸精一首诗，似乎又暗含了某种道理，以至于天地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气进入我体内。这气太过微薄，对我几乎没有影响，如若不是我有旧道第一境的修为，可能都无法察觉它进入我体内。’沈云华想道：‘但如今我在首阳山上，不在师傅身边，不好询问这是什么，只能等下山以后才能解开疑惑了。灵云道长那厮，一向瞧不上儒家，肯定不懂，纪欢师姐更不懂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武功、道法可以修炼出人体成就。’
两只小狐狸十分激动，两只小狐狸模仿人类那样拍掌，也不管听得懂不听得懂，只是强行记住，以后可以说与旁的精怪听，日后他们也是被人类赠过诗的狐狸了。
“好好好，这位哥哥赠送给我们的诗，实在是太好，太妙了。”
“您有什么吩咐，日后尽管说与我们兄弟听。狐小三，带我们的贵宾和我们贵宾的……亲属去我们狐社听曲。”
纪欢有些无语，这两个小狐狸太势利眼了，或许也是他们不知道掩饰功利心，几句话的功夫，她就成了千舟的挂件了。
明明是自己最先与他们认识的。
两人跟着两只小狐狸深入深山，一路上，遇到不少泥泞小路和灌木荆棘，但都被纪欢用内力震开，为沈云华开路，因此沈云华倒走得是十分平坦。
大约半小时后，他们看到了在深山悬崖边儿上、茂密树木丛林之中，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蜿蜒小路通往外界，同时还有一座有辉煌灯火的三层楼叠在一起的酒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荒郊野岭之中。
那酒家各层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红福字，十分喜庆，而且酒家内部竟然有各种乐器的曲调，有琵琶、玉箫、唢呐等等，还有戏子隐隐约约的唱声，那声音若昆曲，婉婉动听，千折百回。
甚至，那酒楼之中还有一些女子在颠鸾倒凤时的娇喘之声。
纪欢眼神一亮，她是最喜欢逛街市的了。“云隐观里的那些牛鼻子倒是以后就别再说什么清净心了，还什么山上山下人，这么大一座酒家在他们后山，他们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我看那老牛鼻子道长整天往后山钻，就是躲在这后山玩女人。”
“可笑。我今天要捉奸捉双，揭了他的老脸皮。”
纪欢正要冲过去，谁知道，沈云华的手，却紧紧按着她的右手，“师姐，你等一下，你不觉得自己体内肾脏阴液运转不畅，你的后天五灵之一的志被影响了吗？”
纪欢愣了一下，随即运转体内元胎，顿时气血若水堤溃败一般奔腾，冲向她体内周身。只一会儿功夫，被那狐狸幻术影响的肾脏阴液和情志，便恢复了正常，此刻纪欢才看清了前方的真正景象。
只见前面哪里还有什么鹅卵石道路，那就是一条小土路，也没什么三层酒家，就是一堆枯树和坟头，在这些枯树和坟头上坐着十几只狐狸，这些红毛狐狸正都扭过头来，死死盯向了纪欢与沈云华，还有带他们前来的两只小狐狸精。
之前的繁华幻象全都是假的。
如今这破败荒颓的坟头土堆，才是真面目。
其中坐在坟头土包上的一只狐狸最大最老，她竟然有一个成年女人那么大，但皮毛已经不再光鲜，看起来年岁已经大了。
狐狸们似乎很努力在建造这里了，因此坟头堆里有一些用树枝搭起来的，说不上是建筑，还是树枝堆一样的玩意儿，总之看不出来是什么。
而纪欢她身前的小路上有一个大坑，若是再往前走几步，虽然也没什么大碍，但至少要摔一跤。等摔了一跤，才可能清醒过来。
幸好，在那之前，沈云华已经牵住了她。
纪欢顿时大怒，两手一只抬起一只狐狸精。“你们两只小狐狸，竟然敢狐媚姑奶奶。”
“你们恩将仇报。”
“看我如何摔死你们两只小狐狸。”
两只小狐狸在空中四脚朝天了，顿时吓得连忙使劲儿用后腿扒拉，想要逃开，两只前腿则坚持模仿人那样抓住纪欢的手臂。
“别别别，我们不是故意的啊，姥姥救命啊。”
“哥哥救我们。”
“我们不是故意的。”
沈云华没有说话，纪欢也不是真想摔死他们，只是在试探和给一个下马威而已。
那坟头之中的狐狸群大多都紧张了起来，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则是弓起背来，唯独坟头那只大母狐狸，似乎已经活得很久了，她见多识广，已经非常通人性，在精怪之中修为似乎已经非常不错了，她不慌不忙道：“人，居然在这里，还能看到人哩。”
“两位人，你们别生气，刚才那只是一个误会。我们这些狐狸精天生容易魅惑妖怪、人类，我们的精元容易影响你们人类肾脏之内的肾脏阴液流转，进而影响到你们的情志，然后让你们产生幻觉。”
“普通人靠近我们，我们也忍不住会吸取他们身上的精气，虽不害命，但也让我们这些原无伤人之意的狐狸们也不敢下山，不敢与人接触。”
“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所以人身才难得，这世界上不只是你们一种人间世道，可唯独只有你们的人间世道那么体合天道。故而你们人类可以轻易与其它物种交流，不像是我们这些狐狸精，哪怕只是走着，都可能影响到其它事物，然后给自己招惹到杀身之祸。”
“你们人类之中的医士曾告诉过我，现在你们把我们精元影响到你们肾脏阴液流转，故而造成幻觉的病症，称为狐惑病。我们精元天生会影响你们情志，引导你们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让你们的情志发生混乱。”
“还要多谢这些小兄弟，提前帮我们解开误会哩。”
沈云华对这老狐狸点了点头，这老狐狸既然在自己面前称大，只怕活了几百年了，故而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把自己辈分叫浅了。
这些精怪既然处处模仿人类，自然知道，在人类之中辈分的重要性。
他们可能比人类还要好面子。
之前，他也差点被这些狐狸精的精元影响，但他有旧道第一境的修为，可以内观体内内景，当时他看到自己的太虚玄境之中肾气的变化，顿时意识到了是狐狸精们在影响自己的肾脏阴液。
其实这种影响不强，只要注意到了，就能让自己肾脏阴液重新流动，如此自己就能摆脱幻觉。
“既是误会，这次就算了。”纪欢也想通了此节，放下手中两只小狐狸。
那两只小狐狸一下子蹿到了沈云华两腿旁边躲起来，在缓过来惊慌以后，他们又跑回了自己的族群，叽叽喳喳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提到了邀请沈云华他们看戏的事情，也提到了沈云华赠诗之事。
顿时，沈云华就发现不对劲了，那些原本带着敌意的狐狸精怪们，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再无敌意，一个个居然还有勾引诱惑之象。
这……
得知事情原委之后，老母狐狸明显客气了许多，看向沈云华的时候，那眼神也十分不对。“我们狐狸精最喜欢报恩了。两位贵宾大驾光临，赏脸我们狐舍，请落上座，看上茶。”
“今日这曲名《探阴山，访红梅阁》！”
“孩儿们，今夜我们居然有贵人做听众，机会实在是难得，好好唱！人老爷们要是听得好，就说明我们的戏曲，已经唱得和人老爷们一样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