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蒙中市献县公安局。
门口沿街种了两排树,和大院内的米白色楼房交相辉印,尽显刚柔。一阵秋风悠然吹过,金黄落叶飞舞飘落,美景缤纷多彩。朱恺琪忍不住用相机拍下这一景。
保安看到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在公安局门口东张西望的,就问道:“小伙子,找谁呢?”
朱恺琪从美景中缓过神,故作可怜道:“大哥啊,我外地来旅游的,这会儿有点内急,能不能让我借个厕所。”保安打量了下他,狐疑问道:“真就借厕所?”
“那可不,我还能在公安局犯事儿不成?”
保安一想也对,指了指前方主楼,说:“一楼右手边,快去快回啊!”
朱恺琪挥手致谢就去了厕所。完事后贴着洗手池慢悠悠地搓手,透过镜子暗暗观察主楼一楼布局:电梯在前台后右方,楼梯间在左后方。如果他要上楼,就得趁保安不注意且电梯正好在一楼时,快速绕过前台冲进电梯间。可朱恺琪洗了三遍手还没找到机会。看来只能再编个理由了。
就在这时,大院里接连驶来了三辆车,前后停在固定的泊车处。从老旧车下来的中年男子神色漠然,经过警车敲了敲车窗像在提醒什么。警车门缓缓开启,下来的警察满脸尬笑,弓着腰给中年男子让路。另辆车出来三五个警察押着四五个大汉,被一小青年像赶羊似地往楼里轰。
朱恺琪忽然灵机一动,等大部队经过厕所时,他一箭步蹭上人群也混了进去。中年男子和尬笑警察往右坐了电梯,其他人往左拐。到了楼梯间门口,只有小青年和两位警员拉开门上楼,朱恺琪也顺势跟进去,等前面三人走了一段路也开始爬楼。
董盛和同事到了二层,其中一人问:“董哥,咱们用跟上四楼吗?”
“都去吧,多了解情况。”董盛回道,转弯时看到了几阶远的朱恺琪,问:“您也去四楼?”
朱恺琪笑笑:“对,我找局长。”
“噢!”董盛点点头,心想这哥们儿得等等了,县局的池局长怕是暂时没空咯。
他们几乎跟电梯同时到达,赫峰先跨出来,迈着长腿径直朝走廊末端走去。等在楼梯间门边的朱恺琪这才目睹到此人的面容: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流露着严酷的寒光,如荆棘般锐利。散发出的气势仿佛磅礴的洪流,定会淹没扑向他的魑魅魍魉。
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局长?紧接着,走廊另端传来重重的皮鞋摩地声,脚步急促,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拼了老命往这赶,然后就是穿刺走廊的呼喊:“赫局,赫局!哎哟,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赫局上茶!”
朱恺琪探出脑袋,见那人挤进了走廊最后一间办公室。门没锁紧,吱呀呀地开了一条缝。朱恺琪看到屋内墙上一片人影交错,更好奇了。他蹑手蹑脚来到办公室斜对面的会客室,紧贴着半开的门悄悄看戏。
局长办公室内,赫峰推开池华彬递上的茶,说:“池局长,你敢指使下属干涉市局办案,是受了哪位高人指点啊?”
献县局局长池华彬咧嘴笑着说:“赫局您误会了啊,我是听说您要查案,市里警力少,就想尽一份心帮您呀,毕竟墁桥还算献县的嘛。”
“行啊!”赫峰冷笑,“那我替你把这份心报给上头,看能不能记你一功,如何?”
池华彬一听慌了。赫峰的上头指的是赵禾霆,那可比让他办事的人级别高啊。于是忙说:“赫局也太客气了,我,我在这位置挺好的。”
“谦虚。”赫峰说着,就拿起座机听筒要拨号。池华彬扑上前摁掉电话,哀求道:“赫局,赫局!您也知道我这芝麻大的官,哪敢打市里的主意啊,我是接到通知才去帮您的。”
赫峰玩弄着听筒,说:“早说嘛,谁通知你的?”
池华彬眼珠一转,说:“要不……我把他叫来当面和您解释。”
赫峰把听筒递给池华彬,说:“行啊,叫呗。”
池华彬对号码烂熟于心,拨出去也很快就通了。“哎哟,您可把我害惨了,赫局就在我这边呢,您赶紧过来吧。”池华彬放下电话,又堆笑地对赫峰说:“马队长马上就来了。”
赫峰想不起局里哪有这号人物,问:“哪个马队长?”
“啊?省厅的马烨石啊!”池华彬惊讶地回道。看来这些年赫峰是真的没和马烨石联系,连他借调省厅当刑侦支队长都不知道?想到这,池华彬又略微不安。他们相见不会打起来吧?那他到底要听谁的才能保住自己啊。
赫峰听到“马烨石”三字僵住了,沉底的记忆顿时浮上脑海,凶狠地攻击着他的每一处神经。这是他八年来不愿触及的名字,是他一直刻意避开的人,却这时再次回到了他本就残缺的生命里。
“马烨石不在专案组,有什么权利插手案件?”赫峰冷声道。
“您和我说没用啊,待会儿让马队和您好好解释,呵呵。”池华彬迫不及待想甩锅了。
“他从哪里来,要多久?”
“从溪岸大酒店过来,我估摸也就十五分钟吧。”
赫峰点起烟,浅浅冷笑:“干什么都他妈要讲排场。”池华彬“诶诶”两句没敢多话,沉默是最好的护身符。
朱恺琪听到这挺意外的,没想到竟误打误撞遇上了“吉木冬案”的核心人物之一马烨石。那气度不凡的“赫局”莫非就是当年质疑马烨石的县副局长?只是好像他并非前职了?朱恺琪关了会客室的门,推开离对面更近的窗户继续听着。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赫峰吐一口烟,盯一次表,谁也不敢妄动。大约过了半小时,可怕的沉寂终被另一道仓促的脚步声打破。池华彬见到来人大松口气,叹道:“马队长,您可算来了!”就差要跪下给他磕头了。
“哎呀,华彬弟,我没迟到吧?”马烨石故作寒暄。
“没有,没有,刚刚好啊!”
马烨石拍拍池华彬肩膀以示回应,接着看向了倚桌而站的赫峰,两人都愣了会儿。但很快,马烨石就伸出双手要和赫峰相握,笑容满面地说:“峰哥啊,好久不见,你依旧这么气派啊。”
赫峰本就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更不想和马烨石叙旧,自然地就把手插到兜里,让马烨石扑了个空。
马烨石也不介意,依旧笑着说:“峰哥是生气了啊,哎,这几年县里车多了不少,路上有点堵,让您久等了啊!华彬弟,你叫几个人去我车后备箱把那两箱酒给拎上来,给峰哥和兄弟们暖暖胃。”
赫峰冷笑:“马队长,你是觉得我会没酒喝吗?”马烨石一僵接不下话了。赫峰也不管他,直接说道:“你在省厅真是洞察万象啊,手都伸到县市里来了,怎么着,你想替我指挥这次行动吗?”
马烨石一身夹克西裤,脚踏普通的休闲鞋,自然卷的头发浓郁蓬松,方颐的脸颊上留着零星的络腮胡。乍一看真像是为案件奔波的刑侦队长,但仔细端详,就会感到他眼神里总是闪着狡桀。
“峰哥压力大,我做老弟的出份力合情合理啊。”
“打人砸东西,真是出大力啊!”赫峰冷声回应。马烨石到底是从哪儿知道消息的?还有,他这么做不怕赵禾霆怪罪吗?
马烨石再怎么能忍,也不喜欢在同仁面前被接连嘲讽。他微微沉了脸,说:“那男的嘴挺硬的不是,得吓唬才会说实话嘛。”
赫峰瞅了眼角落里的宋涛,说:“难怪啊,手下颇有马队长风范。”马烨石刚要说话,宋涛没脑子地插了句:“不敢当啊赫局,马队长那套咱们学不会的。”
“哪一套?屈打成招?”赫峰问。此话一出,马烨石笑容没了。池华彬见状赶紧把宋涛拉了出去。这会儿罗刹打架,他们小兵还是避而远之吧。
只见马烨石迅速调整了情绪,再次友好地说:“峰哥,您都累一天了,要不我做东,咱一起去溪岸大酒店加个餐?”
赫峰暗叹马烨石真是忍者,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想着请他吃饭。可细细一想,赫峰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追捕凶手已快两年,线索愈发明朗,马烨石这时候插一脚目的只有一个——他觉得案件快破了,想踩着赫峰的果实再次升官。
人到高处,就会想要蹦得更高。但赫峰绝对不会让他再次得逞。
“你工资挺高的啊,一会儿好酒,一会儿大餐。”赫峰说。
“也没有,就是有点家底啊,大方点不都应该嘛。”马烨石无所谓地说。
“那挺好啊,留着吧,或许以后还有用武之地。”
马烨石笑道:“峰哥,您这就没意思了,都是自己人,吃个饭还要这阴阳怪气的。”
“你和我从来都不是‘自己人’。所以,你带着你的‘自己人’离我的案件远一点。”赫峰怒目冷声道,“否则,我大可以渎职投诉你。”
马烨石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安。其实他接到传来的线索后,确实还没给赵禾霆报备就擅自行动了。他坚信要是能比赫峰先找到凶手,再跟赵禾霆提议把案件转到自己手里,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但如果赫峰把他先斩后奏的事捅到赵禾霆那,后续要做什么动作就难了。
思考片刻,马烨石还是强装和气地说:“好了好了,怎么还发脾气了呢。不行就算了,我也是好心罢了。我撤了啊,饿扁了都,峰哥保重啊!”
“不送。”
马烨石离开后,池华彬等人也没敢再回到办公室。董盛低声问赫峰:“要不要把咱局里漏信儿的给逮出来?”
赫峰摇摇头:“人不可控,逮完一个也会有下一个。他要打听就让他干,抓到凶手才是硬道理。”说着把烟碾灭,忍不住吐槽:“既有外患又有内忧,真他妈烦透了。”
两人正齐齐往电梯走着,朱恺琪突然从会客室里出来,董盛下意识护住了赫峰就要抽出电击棒,结果定睛一看竟是楼梯间遇到的那位。
“噢,你还在等啊,池局长刚出去了。”董盛松口气说道。
朱恺琪挠挠头,说:“其实……我想找的是赫局长。”赫峰疑惑地看了眼董盛,见他也不明所以,就上前一步问道:“我是市局的赫峰,但这里是县局。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朱恺琪整整衣领,有些正式地说:“我叫朱恺琪,是正和信息学院教务处的,我听说八年前您经手过一桩案件,想找您聊聊。”
赫峰微微一惊,有种奇怪忐忑的预感。见赫峰未答,朱恺琪急忙拉开双肩包在里面翻找什么,混乱中一张报纸剪影照片被拱了出来。赫峰弯下腰缓缓捡起照片,脸色浑然发白。
“您看这!”朱恺琪抽出一封皱了吧唧的信函要给赫峰看。那是院长批示的请假条,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但赫峰却目不转睛盯着照片,抬眼颤颤问道:“是谁让你找我的?”
“没有别人,不过……”朱恺琪说着,从外套内兜拿出一张只有名字和电话的简单名片递给赫峰,“是名片上的人载我来的。”
“吉木春……”赫峰微声念道。
朱恺琪点头:“嗯,您一定记得,他就是那桩案件凶手吉木冬的哥哥。”
赫峰把照片塞回朱恺琪手里,不自然地说道:“是嘛,年代久远,我都不记得了。”
“您为凶手说过话,对吗?”朱恺琪追问。
赫峰身子晃了晃,轻飘飘地说:“抱歉啊,真没什么可聊的,您回去吧。”赫峰回避的表现让朱恺琪顿时有股冲动,他当即伸手拦下了赫峰,压低声音却激动地说:“赫局,我想和您说的是,虽然凶手已经被处死了,但我看过很多资料,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无辜的。”
一瞬间,赫峰感到头顶一声轰隆,惊愕、警惕和痛苦同时卷铺盖往下砸,让他眼前一阵恍惚、浑身微凉,迟迟道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