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果
在休息区不远处的走廊里，郑宁河正和一位波音教员并肩行走。
“郑总，要恢复资质的话还要再带飞几段，我明天会催一下机资让他们尽快把带飞的计划排出来。”
“嗯。”
郑宁河点了点头，毕竟年纪大了，这么熬夜着实有些顶不住，眼神中多有疲惫。
“郑总，有件事我比较好奇，你的飞行资质已经失效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要重获资质了？”
“年纪大了就越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郑宁河还未说完，目光忽地注意到对面休息区的李昭，马上截断对话：“王教员，今天辛苦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王教员识趣得很，赶忙舍了郑宁河，独自离去。
等王教员走远了，郑宁河慢悠悠地凑近过去。来到近处，李昭听见动静向其投来目光，只不过其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李昭认得郑宁河，知晓其可能是公司的某个管理人员，但具体职位是什么，他是没有概念的。
李昭只管飞航班，公司内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管，甚至连与他直接相关的中队长调动有时候都不知道。
好在郑宁河主动开口缓解了李昭的尴尬。
“我记得这个点飞标没有排计划才对。”郑宁河笑道。
郑宁河的这场模拟机应该就是飞扬航空今天最晚的一场。
“我有些事过来蹭蹭模拟机，飞标没排我的计划。”
郑宁河嗯了一声，招呼李昭坐下说话。
“白天我听说你的事情了。”
相较于白天咄咄逼人的部门领导，郑宁河这个真正的高层反倒言语温和。
“飞行哪有一帆风顺，偶尔出个岔子也正常。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汲取教训，后续不会对你的职业生涯有什么影响的。”
李昭听得出来郑宁河似乎不像是随口说说。
一般来说，飞行员有过重大的不安全事件记录的话就跟有案底一样，在聘机长等问题上会比较吃亏。
不过，郑宁河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保一保李昭。
即便李昭想不明白郑宁河的动机是什么。
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的。
只是李昭不是那种善于逢场作戏的人，笑容看上去虚假而敷衍。
郑宁河当然看得出来李昭的真实想法，他并不在意：“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模拟一下当时的情况，有什么结果吗？”
“额......我复现下来真实的离地姿态应该在9.2度左右。”
郑宁河下意识地直起了脊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我不是讽刺或者什么的，且不说模拟机并不能完美模拟当时的状况，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你无法真正复原当时的带杆量吗？不管是飞机的重量数据抑或是机场的环境数据，那都是可以量化的。带杆量这种主观感受也能复现吗，误差很大吧？QAR数据里可以体现带杆量吗，我好久不飞了，不太确定。”
李昭直言不讳：“我不信QAR！”
“你这.......不信QAR，只相信自己的主观感受？”郑宁河言语忽地认真起来：“李昭，有些亏就算心里不乐意也要吃，强撑着只会让自己很难堪。相信我，这次事件仅仅就是一个小插曲，你不用太过在意。”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郑宁河会消除9883对李昭的后续影响。李昭所需要的就是安静地接受处罚，不要反抗，不要把事情变得复杂。
“不好意思，我们应该没有私人关系吧，原谅我这么直接。”
说到最后，李昭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老婆？”
这下轮到郑宁河愣住了。
“好吧，我是有些唐突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跟你站在一边的就行。”
留下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郑宁河离开了。
“什么啊。”
李昭正疑惑之际，目光被机房开启的大门所吸引，从内部走出来一名年轻人，却是飞扬航空飞标中心的工作人员高家伟。
高家伟不管是身高样貌还是气质都是那种普通到极点的类别，而且还戴了副黑框眼镜，一副老实人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有计划吗？不应该吧。”
高家伟就是负责飞扬航空与模拟机中心协调的，他自然知晓这个点除了刚刚结束的郑宁河那场，不该有别的计划才对。
“没什么，不是公司计划，你呢？”
李昭跟高家伟点头之交而已，打算敷衍两句就回去了。
“蹭蹭模拟机，体验一下飞行的感觉。”
高家伟爽朗一笑，慢悠悠地往休息区的饮水机走过去。
在路过李昭侧边之际，李昭发现高家伟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失了血色一般。
还未等李昭发问，高家伟猛地脚步顿住，右手搭在李昭肩膀上，左手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李昭，帮我叫救护车......”
“不是.......”
李昭脑子有些发懵，刚准备问什么情况，只见高家伟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当下哪里还敢再浪费时间，赶紧拨通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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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市第一人民医院急救科。
“他心脏不好还熬夜呢，好在没什么大事，回去注意休息就行。”
医生边是敲击着键盘，像是在写病历，边是跟李昭说道。
“心脏不好是.......什么意思？”
“先天性心脏病啊。”医生狐疑地打量着李昭：“你跟患者什么关系，不是家属或者朋友？”
“同事，我.......”
“李昭！”
突然被人叫了名字，李昭瞬间看向门口，发现高家伟正满脸苦笑地看着自己：“我没事了，要不咱们.......先走？”
依着高家伟的意思，他是想自己打车回去的。可李昭知晓了高家伟的情况哪里真敢让他独自回去，索性好人做到底，将其送到家再说。
让李昭意外的是，别看高家伟从头到尾一股子路人气息，其住所却是市内一处高档小区。
将高家伟送回家中，李昭原本是想立刻回去的，高家伟千般挽留下李昭拗不过在他家吃个早茶。
一晚上这番折腾，窗外已能看见蒙蒙的晨光，填饱肚子的确是当务之急。
高家伟去下馄饨之际，李昭忽地注意到似乎是卧室的房间墙壁上贴满了新闻剪纸，定睛一看竟然是关于FZ9213的。
“十七年的9213事件，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高家伟端来两碗馄饨，推了一碗到李昭面前，同样看向自己卧室里的那些关于FZ9213的新闻剪纸。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可以翱翔天际，而我就没有这样的天赋。”
说着，高家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胸口。
“你说人与人之间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有人十多岁就能处置这么大的特情，而我连体检都过不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家伟将胡椒粉小罐和醋瓶推给李昭，同时娓娓道来。
原来高家伟的父亲曾是一名试飞员，多年前听父亲的一位圈内朋友提及FZ9213事件中，当时飞机上提供援手的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向往蓝天的高家伟无限崇拜那名无名少年，却因心脏原因无法参加飞行工作。而且，他父亲带他试着飞过几次，结果显示资质很平庸，就算他身体没问题，也不可能成为无名少年那般优秀的人物。
无奈之下，高家伟选择毕业后去航空公司工作，而且专门选择模拟机相关的业务。借助职责之便利跟模拟机中心的人搞好关系，偶尔蹭蹭模拟机，过过飞行的瘾。
李昭看得出来高家伟对飞行有着深入骨髓的喜爱，或是遗传自其父亲。
想到自己父亲也是一名试飞员，李昭忽然对高家伟生出一丝感同身受的好感，不禁安慰起来：“那些有天赋站得高的人不见得值得羡慕，平凡挺好的，少了许多烦恼，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平平淡淡才是真吗？”高家伟自嘲起来：“这只是聪明人的自谦和普通人的找补而已。人总要追求些什么的，放弃追求不会让自己轻松，只会被别的柴米油盐的问题所困扰。”
高家伟的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李昭。他不由想起此前夏玥的话。
李昭这么多年能无忧无虑不是因为他放弃追求了更高层次的东西，而仅仅是因为夏玥的庇护。
从始至终，李昭都搞错了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