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改变计划
徐行俨走来时没有刻意掩盖声音,脚步踩在林间草甸、枯叶中不断嘎吱作响。而李昭并未回头。
李昭此时单膝跪在地上,火把被他举在左手,右手持刀还在尸体间扒拉着什么。全无戒心的样子。
徐行俨攥着匕首,轻轻抖了抖手腕,一双眼睛则紧盯着李昭的后背。
再抵近十余步,就到了可以扑击的距离,他务求一击必中!他缓缓弓起身子,伏低重心,整个人如同正要扑食的猛虎,已经蓄势待发。
忽然,徐行俨的目光微凝,发现了一点异常。
李昭身前,其中一具尸体的脸是朝向自己的,那尸体的瞳孔正对着张彦雄所在!
会不会……
徐行俨深吸一口气,突然加速了!奔跑中,硕大的身躯裹挟着风声直扑李昭后背!
李昭也突然动了!他猛地侧身,将左手火把摔向徐行俨,随后转身整个人以跪姿发力,几乎是从地上弹射而起,右手持刀整个人也直冲向来袭的敌人!
没有废话、没有质问、没有对峙与试探,如刚刚林间搏杀一样,两个目标明确的男人已经在第一时间全力出手!
几步距离,瞬间相遇!
两人交错时,李昭并未扑向徐行俨的右侧,而是一个脚步转向攻向徐行俨的左手边。而横刀也已被交到了左手。
这不是什么刀法武术,这是篮球技巧!
徐行俨的发力变得有些别扭,但他仍试图在狂奔中跟上李昭的节奏,于是他的重心便失衡了。
徐行俨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但他经验却是极丰富,干脆便不管重心,整个人以失衡的状态全力出手!
李昭的横刀刺破了他的左腹,而徐行俨的匕首则擦过李昭的后背划破了他的皮甲。
电光火石间两人交错而过。李昭抽刀转身,兜了两步再次扑向对手。而徐行俨也就地一个翻滚重新回身,左腿用力踏地,再次前冲。他下腹的伤势好似对他全无影响一般。
这一次冲锋的距离太短,两人纠缠着换了几招。
李昭的横刀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刀身更长看起来更占优势,可徐行俨却不断欺身而进,匕首始终对准李昭的要害。
两人的搏杀险象环生,攻击和闪躲一时间都显得格外凶恶。过程中两人的兵器偶有交击,在黑夜中擦出一片片火星出来。
再次交错时,李昭左胸口的皮甲被狠狠划了一道,里面有血渍渗出,而徐行俨的左脸则多了一条刀口,有血流下。
两人稍稍拉开了距离,只来得及缓了一口呼吸,随即便要再次抵近搏杀!
就在两人再次起步时,一个短促的哨声响起,哨啸刺耳,还伴着轻重音的变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徐行俨顿了顿脚步。但李昭却在加速撞来!
电光火石间,徐行俨只来得及把匕首举起,用力指向李昭的中线。
李昭几乎爆发了全身的力量,拼着右臂受伤,全力架开徐行俨的匕首!他左手横刀直捅,整个人借着冲势直接撞进了徐行俨的怀里!
“噗通……”李昭压着徐行俨重重摔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徐行俨向前拖行了近一米才停下!
此时,横刀已是刺进了后者的左胸。
“果然……你……是左手刀!平日……你……”徐行俨断断续续的说着,嘴里已开始涌出乌黑的血来。
“谁让你杀我的?同袍一场,临死前给我个线索!”李昭拍打着徐行俨的脸庞,大声冲他嚷道。后者却只是笑了笑,最后吐出的一句话是“我……该再……等等的……”
言罢,徐行俨眸光溃散,不再动弹。
等一等,等什么?
李昭缓缓直起上身,后背的皮甲因这个动作破裂成了两半。前胸的皮甲也张开了口子,露出下面的伤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有些勉强了……和这种百战老卒相比,自己还是差了不少。若非是依靠左手刀作为压箱底的手段,若非是徐行俨会对竹哨条件反射,现在倒在林子里的怕就是他了。
饶是如此,他还挂了彩,现在每动一下前胸和手背上的伤口都疼得他直哆嗦。
不一会儿,张亮、张夜叉两人狂奔而回,看着现场的状态一时间感到发懵。张彦雄死了,徐行俨也死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满脸警惕,看着李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把刀剑举了起来。
“徐行俨先杀了张彦雄,还想偷袭于我,被我反杀了……”李昭平静的解释了一番,没留时间给两人消化,问道:“石厚呢?”
张亮和张夜叉对视一眼,随后自己斟酌一番,如实道:“还在小溪边,被人割开了喉咙,某等还没来得及处置就隐约听到了哨声,担心这里出了事。”
李昭点点头,用横刀撑起身体同时用力将之从徐行俨的身体上拔了出来,淡薄火光映着他满脸鲜血,凶神恶煞。他笑了笑,道:“先不忙着收拾了,我得休息一下……”
张夜叉是个心大的,眼见张亮也没起疑心便也接受了李昭的解释。只是接受归接受,他还是有些弄不清状况。
他缓步走到张彦雄身前,看着这死不瞑目的袍泽,声音都带着些哭腔般低吼道:“这特么算怎么回事啊?”
张亮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昭一眼,但没有说话。火把的光摇曳了片刻,终于是熄灭了……
在张亮、张夜叉两人重新生火的档口,李昭却是独自倚在树干上认真思考着刚刚张夜叉问的那个问题——这连续两场林中的截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很明显的结论——这两波袭杀都是冲着他李昭来的。
军中的竞争不该达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即便真是大家立功心切,那也该等到从高丽回来的路上下手。现在就迫不及待动手的,风险和收益比相差太大,大概是有其他目的。
这一点,张亮显然也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说而已。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是谁策划的这两波袭杀呢?
很明显的,杜大渊一行和徐行俨两波袭杀完全没有配合,各行其是不说,徐行俨还参与了对杜大渊的反击。
如果是他们合谋的话,他们带给李昭的威胁将会更大!没准在李昭应对杜大渊的同时,徐行俨就可以从他背后偷袭得手,那样一来李昭连反应的机会都不会有,干脆利落!
这是否意味着,至少有两方势力试图致他于死地?
都会是谁呢?
夏侯俨、赵家,亦或是……皇帝?
李昭不禁心头有些郁结,他不得不再次思考那个问题——要不要走?
如果真是皇帝安排的袭杀,那躲得过初一必然躲不过十五!一个队正想还跟皇帝掰手腕?战略上他可以藐视杨广,可在战术上杨广现在完全可以当他是一只蚂蚁,随便一脚就能轻松碾死!
可这又有了新问题,如果真是皇帝,他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搞袭杀么?他该有至少一百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自己才对。手段应会更加的轻松、更加的写意。
李昭看着徐行俨的尸体,再看看稍远处杜大渊一行的尸体,愈发气闷。现在他没有任何有效线索能够辅助判断的。这种感觉很糟糕。
走还是留?走得掉么?留得住么?李昭一时间陷入沉思之中。
张亮和张夜叉却没闲着,他们升起火后再次去了小溪边,将石厚抬了回来。
张彦雄、徐行俨的尸体被他们并排摆放。六人的小队,还没出涿郡竟是死了一半,这种伤亡已称得上惨烈了。
杜大渊等人的尸首他们不打算理会,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挖坑埋人?可自家袍泽却不能就这么弃之不顾,两人用杜大渊等人的兵刃做锹,费了小半晌功夫给三人挖了个大坑。眼见李昭并未反对埋葬徐行俨,他们便将三人葬在了一起。
忙活完,已快到子时了。
“队正……你的伤?”
张亮本打算与李昭聊聊这场意外,可却见李昭胸口处多了道狰狞伤口,一时也有些骇然。
那徐行俨的身手他可是见识过,这两人一对一放对,结果竟是李昭反杀了徐行俨?这确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碍事,入肉不深,这皮甲救了我一命。”李昭由衷感慨了一番。这皮甲是熟牛皮制的,比起犀牛皮制成的硬皮甲差了太多,可到底轻便结实,挡下了徐行俨的致命一击。
张亮想了想,蹲伏下身子道:“这徐行俨……有些特殊。”
他看了看李昭脸色,一边回忆一边道:“某等这个队伍,基本都是各队当中的刺头聚集来的,斗殴的、博戏的、冲撞上官的不一而足。而谁曾经犯过什么事,某都有所耳闻。
“可这徐行俨却没这个背景,只知道他入军伍前似有命案在身,可入军伍后却成了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时也不怎么与袍泽、官长起冲突,之前某还以为他是个例外……”
“哦?”李昭若有所思,这个消息倒至少让他梳理出了一点端倪。
徐行俨在军营中时并未试图刺杀过自己,可他又是早早就被挑选入伍的……
这般看,如果徐行俨的安排并非是临时选定,而是蓄谋已久的话,这件事情至少会有军中中高层的影子。哪怕这不是出自他们的直接安排!
而更进一步推论,至少这个中高层的将官不希望自己死在明面上。所以,他们只能采用阴谋,而且也只采用了这最上不得台面的袭杀。
这般看……自己似乎还有机会……
留得住?
“明日路线换一换,先不急着去武厉逻,先到北平休整几天养养伤再说。咱们把遇袭的事情上报了。”李昭的计划开始成型,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思索完善着计划。
张亮点头应了下来,欲言又止。两拨袭杀几乎不分先后,真的不会有第三次么?张亮看着李昭,见他似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从容,便不再开口,选择继续跟随。
而后,张亮与张夜叉轮流值夜,让李昭好好休息了一晚。他早已不是刚刚杀人的那个菜鸟,虽然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且身上挂着伤,可仍是强迫着自己睡了一阵。
第二日,搜刮了尸体身上有用的物件后,三人骑马继续向东北方而去。
虽说右武卫主力而今一半在蓟县、一半在武厉逻,可北平毕竟是李景的驻地,在北平外的右武卫大营并未起拔。
李昭几人赶到后立刻亮明身份,入驻到了军营内,见过营官禀明情状,营官立刻命快马带消息返回蓟县。
军营内的医师赶来给李昭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开了些药材,三人的伙食也是得到了改善。大概修整了两天,李昭伤口结痂后,他再次找到了营官,将李景手书的军令递了过去。
“令右武卫军遣五百轻骑,归李昭调遣,可向高丽侧佯动。不得拖延。”
营官有些为难道:“李公子,北平这边目下可没有五百轻骑,轻骑主力全都被带去武历逻了。这里最多能派出十骑。”
“够了,还请再派一名信令兵随某去与罗校尉打个招呼,以免某多费口舌。”而随即李昭又向营官请求从辎重营、辅兵队分别讨要了些东西。
这个请求倒不算过分,李昭讨要的东西也不算难得、贵重,营官则也知道那位罗校尉难缠的名声,当下便安排了轻骑和信令兵随李昭一并启程,又嘱咐了辎重营替李昭筹备索要的物件。
这道军令本是李昭用来压箱底的保障,可遭逢了这等意外他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这样也好,既然你们不敢把事情放到明面上,那我就主动站到光圈里!看你们如何应对!”
李昭带着张夜叉、张亮和十骑轻骑启程东行,而一个更加激进的“强火力侦查计划”已然在他脑海中勾勒成型,即将随着他降临到敌境之内。
谁说侦查一定是要偷偷摸摸来着?把对面搅个天翻地覆,一样能够查清情报!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其他几个小队陷入险境,那就不是李昭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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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蓟县城内,被三弟磨得烦躁的赵德阳终于松了口,对赵德章透露了些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说起来,现在可能已经奏效了也说不定。某原本只是想做个局,安排一颗棋子,能成便成,不成也无所谓,总归花不了几个钱。但那李家子居然得罪了夏侯公子,呵……那便是天助我也了。
“夏侯公子也下了注,他该是下了更大的注,买了更大的筹码。对比来看,某的安排可能就显得小家子气。”
赵德阳信口而谈,可赵德章仍旧听得云里雾里,可多少他似摸到了些门道。
“难不成……是效荆轲事……袭杀?”赵德章眼眸中闪烁着兴奋,有些激动的问道。
赵德阳微微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对赵德章道:“高丽一行本就九死一生,加上夏侯公子的安排便已经在他的棺材上加了不止一颗钉子,而某又替他加了一颗。这么布置下来,若他还能活着……呵,那便认栽了又如何。”
“岂可认栽?”赵德章登时大急,他在这李家小儿手上可谓颜面扫地,他是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赵德阳道:“那就看他造化了,总之三弟,该做的为兄都已经做了。此事到此为止!接下来某等该把精力放在仕途上,要知道龙舟不会在蓟县久留,要抓住机遇才是……”
赵德章明面上答应下来,可私底下却下定决心,他也要加一颗钉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