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

他和她。

千禧年春。

公园长椅。黄色毛衣。碎开的一杯晨曦。融化的金色。流淌的金玻璃。第一片梧桐叶。熙熙攘攘。草莓发卡。小围巾。波点吊带裙。人群。回眸。墙畔。悸动。蕾丝边钱包。树荫下。粉色诺基亚。黑面墨镜。粉棕色美瞳。缀满爱心和蝴蝶结的美颜卡片。彩色美甲。电话线发圈。她。牵手。小皮鞋。廉价手表。蓝纹领带。公文包。破洞牛仔。酒窝。斜刘海。挂脖相机。银面耳机。翻盖大哥大。他。他们。

在河浜的野泥畔里游离着的，是粉彩的玻璃凉鞋。四叶草们和苔藓们拥挤着，被踩得嘎吱嘎吱响，渗溢着凉露。轻轻地，她的上衫微掩，荡着几条线纽扣。鲜奶色的双耳，噙住两只玻璃珠。好像两朵春兔吞吐琉璃。是这样的一个她。

他生于上海，幼年生活在川渝一带。成年后回到上海。墙角挤着一堵大肚子电视机，大到它的后部和墙壁挤撞着，以至于雪白的墙面多纹上几线黑黄。他喜欢看电视。所以她撞进了他的心里。铃声从他心底蔓延，直到天际。铃响遍野，花漫山梁。

灵魂们在世纪洪流交汇之际相逢。他们或是二十世纪末的旧人，或是千禧年的新者。晚钟悠长，岁月安然。时代褪去硝烟的晦暗，转而有静安来。

所以他们在无风塘见面，聊得尽兴。他们是彼此的无风塘。

笑啊笑着，路沿的无名野花收了裙褶，欢欢煌煌唱起了春歌。花坛里有一捧春天。天空是一块蓝色的软糖，白云是新鸟的吻痕。恰许凉裳，请看风花尽成妆。一素江山惊雪落，回眸，碧影桥东乱唱红。遍响春铃，掷地清湟休休暇。如一练新悠长煞，停足，无是车花月射流。（小风慢拂，车铃细碎。风雪披影，沉濛乌然。花台流水过，低头看静思。云卧窗，月流光，花煌煌。抚去冬霜，换上春凉。旧花照疏影，残叶去南天。露肥珠圆，玉润调香。慢走黄泥径，轻过花露飞。芸薹金油香，俏风玩花儿。景水过江洲，雾收一线，江殇风华。慢舀三春水，匀回波光潋。波卷桃花舟，小落绿点碎。豆蔻小翠珠，翠水流缝沿。草也探，花也俏，月也金，风还暖。慢过风铃南庄，青青蔓蔓绕竹篱，青团挤笼屉，白气缭山去。香满西园。水过东桥，舟荡北湾。蓝幕清浅噙春月，不圆不缺无艳色。门寒花不弃，天阴好色离。）

野荇吮河泥，葱指掸露衣。

娉婷袅娜依，夜凉还日思。

幽咽相思苦，日水月河愁。

轻挟月下一寸光，细水长情两处殇。

父母爱情，是最美好的一代情感。

又见了夏初的湿溽。斑驳陆离的梧桐根旁，被树根顶裂的地砖，水涔涔地沁着深灰色。地缝呼着湿热的气，无名绿草溢出地面，茶色的绪风吞噬了整座城市。空气里弥漫着阳光金色的分子，它们在氧气中跳动。生命本能地呼吸着，它们通过这种呼吸进入身体。然而这倒也让那潮湿吸干。其时冬气还寥寥缠绕着，将尽未尽，风信子打开季节的夹子，有春意夹杂着溜进来。到处是生命的迹象。

所以我是在七月得以面向人间的孩童。